冯蕴如坠梦魇。
前天她还拿着元尚乙的脉案和姚大夫讨论。
姚大夫说,这时节,乍暖还寒,风邪易侵,服下几剂汤药,调养到天气和煦,万物复苏,彻底暖和起来,应是能大好的。
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如果她没有留下来整顿长门,即刻赶往西京,可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见到了,是不是就不会死?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小满还在外屋,就看到了门缝里钻出的火光。
她怔一下,轻手轻脚走近,试探性唤一声。
“娘子,你醒了?”
冯蕴嗯声,“替我更衣吧。”
等天边泛起鲤鱼斑白的时候,冯蕴已经收拾妥当,打点好了行装。
她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未施脂粉,未戴绢花,一张脸寡淡苍白地上了马车。
阿楼和邢丙等人,候在门口,躬身送行。
冯蕴打开帘子,寒着脸吩咐道:“我走后,万事谨慎。”
“是。”
“娘子保重。”
“娘子放心。”
众人七嘴八舌,很是担心。
长门刚刚出了事,转头小皇帝就薨了。
那是在花溪生活过的孩子,娘子当他是家人一样。
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冯蕴点点头,不再作声。
刚要将帘子放下,一个斑黄的身影嗖地窜了上来,速度极快地坐上了马车。
冯蕴侧目一看,“崽?”
她抚摸鳌崽的背毛,“你不去陪松露吗?小媳妇儿不要了?”
鳌崽贴着她,不肯离开。
它从小就跟着冯蕴,很能感受她的情绪。
冯蕴知道,鳌崽在担心她。
“我没事的。”她道:“阿元是个好孩子,下辈子定会投个好胎,遇上好的父母,过他想过的日子……”
又低头,安抚鳌崽,“回去吧。”
鳌崽不仅不走,脑袋还贴到了她的腿上。
小满见状,轻声道:“娘子,让鳌崽去吧。它想跟着你,舍不得你。”
鳌崽不会说话。
但鳌崽一直是自由的,想回来就有得吃喝,想上山去撒野,冯蕴也从不拘着它,不让它失去丛林里的捕猎生存能力……
所以,它不走,只能是它不想走。
谁都看得出来,鳌崽舍不得她。
冯蕴垂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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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渡城门,贺洽、温行溯、贺传栋、濮阳漪,还有好些信州官吏都等在那里,神情凄哀。
皇帝驾崩的消息,他们都收到了。
贺洽和其他官员,没有圣旨,不能返京,纷纷呈上哀思,让冯蕴带到西京。
温行溯和濮阳漪则是实在皇亲,要与她同行回京奔丧去的。
濮阳漪舍弃了自己的马车,爬到冯蕴的车上。
“阿蕴,节哀。”
说来,元尚乙是她的表弟,比跟冯蕴要亲上许多的。
可因为端太后的缘故,两家一直少有往来,反而是比较疏淡的关系。
但濮阳漪清楚冯蕴和元尚乙的感情,握住她的手,淡声安慰。
“他从小生病,汤药不离身……如此,也算是一种解脱。”
冯蕴不置可否地抿唇,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嗯。”
濮阳漪紧了紧她的手,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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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风雨兼程,紧赶慢赶地到了西京。
冯蕴原以为鳌崽随她一程,就会离开,没有想到它一直赖在马车里,除了下车去方便,偶尔去打个猎充个饥,对她寸步不离。
自从鳌崽长大,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黏着她了。
冯蕴又是幸福又是感慨。
崽怕失去她。
可它的小媳妇儿怎么办呢?
小媳妇深山里长大,是无法融入人类世界的……
她再又吩咐一番。
“西京和花溪不同,大家都不认识你,会害怕,所以,马车进了城,你要乖乖在车里待着,回府后,也只能在府里,姐姐的院子里。想要出门,须得万分小心,远离人群,知道吗?崽?”
鳌崽尾巴动一下,表示听见了。
冯蕴摸它的头,“真乖。”
濮阳漪看着很是羡慕,“我要有一只鳌崽就好了。”
冯蕴没有说话,目光隔着帘子望出去。
比起她上次来西京,城门的守卫,明显增多了……
想是宫里敲过丧钟的缘故,从守门士兵到来往百姓,脸上都添了些肃穆之色,没有看到一张笑脸。
也不敢笑。
马车驶入城门的时候,守卫要查看文牒,十分严肃。左仲和温行溯出示了腰牌,守卫得知他们的身份,这才毕恭毕敬地候到一侧。
濮阳漪也敏感地察觉到了森严的气氛,又是一叹。
“好不容易安生了三年。”
对她来说,这三年是极为舒适的。
和温行溯新婚燕尔,天下太平,没有战争,有钱有闲有母族庇佑,除了没有孩子,人生几乎没有遗憾……
尽管元尚乙不理朝事,皇帝的身份仅仅只是一个象征意义,但那又如何呢?
这已经是近几十年来,大晋最好的年代。
如果可以,濮阳漪也希望元尚乙长命百岁。
可天不遂人愿,他到底还是没有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