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诏书到达裴府时,裴獗刚刚服下一碗汤药,平躺下去。
阎王殿里走了一遭,他身上的丘疹风团未散,面色苍白,嘴唇发绀,一直冷汗涔涔。
隔着层层衣裳,冯蕴也能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以及极力的克制。
她低头看去。
“大王可好受了些?”
裴獗嗯声,没有说话。
冯蕴道:“宫里的圣旨,只怕是为了试探你,是不是当真身体无恙……”
裴獗抬眼,眉头蹙起。
冯蕴看他的样子,“传旨的公公在外面。你且休息,我去应付便是。”
她刚要转身,被裴獗拉住手,拽了回来。他握住她的手不放,凝视着她,声音沙哑地吩咐门外的左仲。
“就说我歇下了。让他将圣旨呈上来。”
冯蕴一怔。
这话说得平静,可字字重锤。
当臣子的如何能狂妄至此?
除非,他不想再当臣子了。
冯蕴抿唇不语,慢慢坐在他身侧。
左仲下去了。
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个传旨的内侍。内侍没有进门,就在庭院里,念诵了皇帝的禅位诏书。
皇帝曰:
“朕以菲薄之才,受天明命,承祖宗之业,冀以安邦定国,福泽苍生。然疾病缠身,精力日竭,深感力不从心,恐难担重任,执掌乾坤。今观雍怀王仁德兼备,智勇超群,实乃天命所归,人心所向。
朕思量再三,兹禅位于雍怀王裴獗,以承天运,主理国事,统御四方。望能恪守天道,兴邦安民,使国运昌隆,百姓安居。
朕退意已决,即日起,不再干预朝政,惟望天下臣民,各安其位,共襄盛举,同享太平。钦此!”
四下肃静。
圣旨念完许久,都没有声音。
冯蕴低头,看着裴獗平静的眼睛。
“大王如何想?”
裴獗目光灼灼凝视着她。
“拒了。”
冯蕴微笑,没有意外。
“好。”
今日政和殿里,臣子上奏,裴獗拒了一次。
如今皇帝将禅让诏书送到家里,也得再次推拒。
因为在大众的心里,自古禅位和篡位,并无差别。
没有什么天命移转,只有权势的倾斜,和不得已为之。
这个时候裴獗要是欣然接下诏书,那就是有不臣之心,总归会拿话给旁人说,后世也要戳脊梁骨。
推拒几次,才可彰显清白。
“不过这诏书来得甚好。”冯蕴嘴角微抿,意有所指地道:“大王正好以避嫌为由,在府里休养几日,谁来也不见。”
裴獗哼笑,“机灵。”
“多谢夸赞。”冯蕴眨眨眼,看他气色不是太好,不再多说了。
“我下去把他打发了。”
裴獗微微点头,“辛苦蕴娘。”
“不辛苦,应该的。”
身为他的妻子,或是王府长史,这都是冯蕴应当应分的事。
她安抚地捏了捏裴獗的手,又叮嘱了姚儒几句,径直打了帘子出去。
公公没得到回应,还在庭院里等候,紧张,彷徨,手足无措。
冯蕴笑着将人请到花厅。
奉了好茶,又让小满塞了个钱袋,微笑道:“公公,陛下一片好意,大王却甚为惶恐。这回,怕是要抗旨不遵了……”
传旨公公尴尬地看着冯蕴,拭了拭脑门的冷汗。
面前的人哪里是雍怀王妃啊。
一旦接下诏书,那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公公不敢直视冯蕴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低头告罪。
“请王妃容杂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一纸诏书,是陛下心意所致,大王还是万莫辜负得好。”
“唉。”冯蕴看他说得实在,也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轻轻叹息道:
“这阵子,大王都要被坊间的流言和唾沫给淹没了。那些说法,哪个忠肝义胆的臣子承受得住?公公,这诏书,大王是万万接不得的,不然,这谋逆篡位的罪名,就坐实了啊。”
公公脸色更是窘迫。
“这,这也不是杂家能做得主的……诏书传到裴府,大王领旨,此事便算是成了。”
“成不了。”冯蕴笑了一声,温和地看着他,“九五至尊之位,可不是儿戏,劳烦公公转告陛下,当真有心体恤臣子,便不要再说这等话了,省得让大王为难。”
公公看着她的笑,心思微动。
“杂家明白了。”
他点点头,收了东西,朝冯蕴一笑。
“杂家这便告辞回宫,将王妃的话,一字不漏地回禀陛下。”
冯蕴朝他欠身,好似松了口气。
“有劳,公公慢行。”
公公还礼,出门自去了。
冯蕴一席话点到为止,这公公却听了个明白。
这么传一道圣旨来,就要让雍怀王接位,也未必太过儿戏了。让裴獗自己拿着圣旨去金銮殿坐龙椅,何异于逼宫?
裴獗要的,不仅是皇帝位。
还是光明正大的皇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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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在明光殿里来回踱步,神色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