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北纬64°09′的怪梦(1)(1 / 2)

成辛以仰头喝光又黑又苦的浓稠药汁,放下保温杯,蹙眉鼓着嘴巴,缓了一会儿味觉刺激,随即开始一字不差地哑声背诵上述“回忆录”中的某句原文。

“——‘视角受限,他们当然看不到贺暄院里正在发生的事,也看不到躲在角落里的我。’——这就是原因。”

方清月缓缓扬起眉。

市刑警队技术科今天才刚刚成功复原徐阳旧电脑中的这篇加密文档。

但一队工作邮箱最初收到这封新邮件时,他们两个正在机场登机,即将开始蜜月第一程。当时成辛以没声张,只搂着她,自己用手机快速草草浏览了一遍这篇“杀人犯的自供”。

直至飞机升上平流层,机舱广播播放出悠扬轻音乐,她准时提醒他喝中药,他才在起身拿保温杯时一并拿出了电脑,假装好像刚刚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似的,面色平静、不紧不慢打开邮箱给她看。

“……你真就比我早看了一遍?但你明明已经背下来了。”

“真就一遍。”成辛以喝了口水缓解余苦,没正形地龇牙咧嘴,“凡尔赛”道。

“方清月,其实你男人既普通又平凡,就一项过目不忘的本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撇撇嘴。“……那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让我一起看?”

“怕破坏你度蜜月的好心情,毕竟这些糟烂事都过去十年了。而且……”他抬手把人搂过来,手指玩她的头发。

“这篇文档虽然是加密的,又费了技术科好大阵仗破解,看似多了不起。但其实说白了,只不过是一则故事而已。故事又不等于真相。”

方清月想了想。

“你是说徐阳被利用了。”

成辛以耸耸肩,脸埋进她颈窝,压低声音。

“真相比故事无聊多了,所以推理的逻辑大同小异。如果单方供述与犯罪现场的实况对不上,就必然说明有一部分是假的。但一定不会全都是假的,因为百分之百的谎言根本站不住脚、也无法成功建筑起任何一个人的认知堡垒,不管这个人有多白痴。”

“我们现在看到的故事,只是徐阳的单方回忆,夹杂着他自以为的浪漫主义和自悯色彩。但他从没拥有过上帝视角,否则,也不会直到被杀死,都还没发现自己亲手绑架的人质已经从刘亚楠调包成了薛辰。”

方清月感觉嘴巴未获大脑准许,擅自率先叹了口气。

“所以,这十年来,他一直以为任语曦是他杀的,也因此一直被段驰和骆曦曦欺瞒利用。”

成辛以不置可否。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任何一个尊重法度、脑子正常的成年人会被白白利用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他对任语曦作出过可能致命的袭击是事实,尸检报告上也曾提到死者颈部有掐痕,最少是故意杀人未遂。只不过专案组那帮蠢货连掌纹尺寸都没比对过,就直接认定第四名死者的掐痕也是前三桩案子的连环杀人犯留下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和厌恶,是针对当年专案组为给“官三代”定功而敷衍了事的那份结案报告。

方清月仔细看过旧卷宗。的确,调查过程中的许多细节都很潦草,尤其第四桩案件,与前三桩并案的理由仅为弃尸地点性质类似(都是居民区附近两公里内的公园,日均人流量都不算很大),事实上,光凭这一点根本难以立足。尸检过程也不详尽,不止一处疏漏。明明行为模式和杀人手法都不完全相同,前三桩案的凶手李立东在第四桩案发的时间动线也未经严谨核实,处处都残留疑问。

比起成辛以平时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的查案作风,看卷看到结尾,她甚至渐渐有几分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气得当众殴打“专家”、以及事过境迁再看卷依然会气到咬破牙龈了。

尤其在与严谨务实出了名的海市刑侦一队合作办案了两个月之后,方清月更加无法想象当年的侦查过程究竟得有多仓促,很显然,他们是查到一个李立东、觉得摸出一点点线头之后,为邀功,就赶忙不求甚解地做结了。

——

经过成辛以的不懈努力,早于这次北欧蜜月之旅正式开启前,“7·26”京郊跨省连环杀人案获批重启调查的官方消息,就已经在各界引起了一波不小的轰动。杨天铭受命出任新专案组的负责人,时隔十年再度北上,在两省案发地公安局的协助下,重新展开追溯调查。但方、成二人皆曾与嫌疑人正面交锋,又是嫌疑人的目标,所以他们两个都需要回避,就算未受伤也不能加入专案组。

按照规定,方清月亦不能出具徐阳的尸检报告,只能以高级技术顾问的身份协助闻元甫等人共同拼凑了徐阳的头骨,排除医用硅胶干扰、复原了他整容前的相貌,做了画像,仅供专案组的侦查参考。

不再打瞌睡的杨老虎效率惊人,一举一动都精准至极,引得市局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人们终于记起这个平时懒懒散散的“老混子”也曾是威震一方的名警探。安长镇媒体再次翻出十几年前的尘封废稿,复制粘贴旧文字,喜气洋洋地大肆夸赞杨天铭是“沉睡的老虎再度出山”,不过成辛以分明记得当初骂老杨骂得最凶的也是这家小报社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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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养伤期间,新专案组的调查工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有序推进着——任嘉因为提供虚假信息而被传唤,段驰、贺暄和骆曦曦的审讯笔录一份比一份更详细,此时此刻,几千米高空之下,老杨即将赴前三桩案件凶手李立东的老家走访调查,但方清月知道成辛以私下一直与他保持同频沟通。

调查还在继续,但至于剩下的更多细节、和案发时的场景还原……

方清月继续向下浏览,再次确认徐阳没写完这篇回忆录。

也许是时间对他而言不够了,又或者是他写不下去了。

……

接下来的文字简短且仓促,措辞失去基本的修饰能力,时间顺序逐渐凌乱,夹杂了许多重复的感叹词,错别字和无端的空格也频频出现,到最后甚至彻底放弃了标点符号规范用法,改以大篇幅漫长而无厘头的“#”字符来代替。

似乎当撰写到这一段时,写作者本人也陷入了濒临窒息的惶惧之中,无暇顾及太多,只能快速敲击键盘来纾解恐慌焦虑,又或者说他这十年来一直深陷其中,从未得到片刻的自我宽恕。

他形容段驰是个“非常狡猾、非常擅长反向利用的男人”,说段驰威胁了所有人,他让徐阳变成他的傀儡,说会帮忙处理尸体,但代价是从此以后徐阳的一切行为都要受这位“恶毒如蟒蛇的义士”操控,逼他撞死了任语曦的舍友、让他去整容、硬塞给他一个王小宇的身份。他在文档里这样写道:

“小宇,小语。这就像段驰亲手给我烙上的紧箍咒”。

他写段驰将任语曦的“尸体”装进行李箱中,拉去附近的公园丢弃,又让骆曦曦陪他在“伊甸园”门外表演求救、假装被歹徒劫持,事后还划花了任语曦的脸,因为这样能让警察混淆死者的真正身份,引他们去错误的调查方向,反正任语曦一直没有与她真正的双亲建立起任何档案上的联系,只要不被证实死的人究竟是谁,警察就永远不会怀疑到与任语曦有关系的段驰和徐阳头上。

在那之后,段驰开车去郊区垃圾场,处理弃尸用的行李箱,懦弱的徐阳后知后觉追到公园去,不敢靠近,只能躲在坏掉的路灯下远远偷看,看到任语曦的脸已经被血覆盖,却并不知道那时其实他的“小语”尚未彻底断气。

随后,他看到追出去的方清月,想起成辛以曾经在高中打群架时救过他一次。他怕段驰会突然折返回来对方清月下手,尽管那时他还不知道段驰对方清月的变态执念,但认为自己“仿佛在那一刻得了神指”,所以他“冲上去打晕了月姐”,并认为“救了月姐大概是我这辈子唯一做过正确的事,起码我对得起成哥当年救我的那一次”。

后来,徐阳在清理任语曦遗物时发现了录像,才得知她被嫉妒蒙了心,近乎偏执地想取代自己妹妹的位置,为抓出骆曦曦的把柄,她一直偷偷监视跟踪骆曦曦(就像骆曦曦跟踪成辛以那样变态又执着),所以她会知道骆曦曦初中时救过方清月并因此被段驰记恨,也在地铁站意外拍下了骆曦曦推方清月那一幕的视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任语曦选择了将视频送给骆曦曦的敌人,想借段驰之手摧毁她,却未曾料到与蛇蝎合谋,最终必将被蛇蝎反噬。

“但毫无疑问的是,她选错了路,从此便作茧自缚、和我一样深陷泥沼。”

如果这篇文档是以纸质方式记录下的铅字,方清月猜测一定会有泪痕甚至呕吐痕迹留在纸张上,只看着这些凌乱的表达,她几乎就能想象出徐阳敲击键盘时的痛苦绝望。

“可怜的小语啊###她把录像给了段驰#想借段驰的手威胁骆曦曦……却反过来被这个可恶的人渣反过来利用……傻瓜她真是个可怜的傻瓜她本可以找我帮她,如果她从来不曾背叛……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我必然不会伤害她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