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过去,早晚已不再燥热。秦淮河畔的两首词已传遍了大宋,金国,大理,西夏。还传到了朝鲜,漂洋过海到了扶桑。“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成了脍炙人口的名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同样被许多人传颂。每天前来工地拜访赵盏的人络绎不绝。甚至一时间洛阳纸贵,赵盏的一两个字都有人千金求购。那是众星捧月的荣耀,任谁都抗拒不了,赵盏愈加沉浸其中。从没想过赚钱这么容易,一天写上几个字,就能有数千两银子的进项。虽然他的字写得不好看,人们却坚信这是一种新的字体,新的时尚,争相模仿。一时间,景王府小王爷赵盏的名字传遍了大江南北,天纵之才,千年不遇的词人,尽是溢美之词。压根没人会记得这个人曾经掉进过粪坑。现在的他,不论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有人替他解释。更有人对他为士兵盖房子大书特书,夸赞的天花乱坠。赵盏也感慨,早知道两首词就能将舆论风向改变,何苦让景王去找金国的麻烦。不过时间稍长,就不喜欢那样的日子了。他本是喜欢安静的人,喧闹容易让人头疼。工期耽搁了些,仍是建成了许多新房子,基本的管理都已经成熟,他打算回景王府去住。来拜访的人当然不能随便进王府,必定安静许多。何况,又与素素分别许久,如何不想?
这天傍晚,一切收拾妥当,府兵护卫,启程回家。从施工队大院到景王府不近不远,马车需要走一个多时辰。谁都不曾在意什么。直到当晚戌时刚过,有人来报告景王爷,赵盏在路上遇刺。一股凉意从景王爷双腿直窜到头顶。来报告的人不知道详细,只是急着回报,赵盏安危如何,都问不出来。景王爷头脑发晕,跌跌撞撞的带人赶往现场。现场一片狼藉,四名府兵横尸当地,还有七八个黑衣人的尸体落在一旁。马车已经被箭射成了刺猬。里面但凡有人,都绝难有生还可能。最先赶来的捕快和兵士知道是小王爷的马车,不敢先开启,要等着景王亲自前来。景王看见这场面,血都凉了,一跤坐倒,全没了主意。很快,景王妃和池素素赶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李尧紧紧咬牙,指挥府兵将围观的人隔开。他走到马车前,拔下一个钉在白马身上的箭簇。箭头混着血,放在鼻前闻闻,一股腥臭。箭头淬了毒。他抬头望着马车,嘴角颤抖。这刺杀,定是要置赵盏于死地!他蹲下身子,对景王爷说:“王爷,让人将箭都拔下来吧, 看看,小王爷如何了。”景王呆呆的不说话,李尧叹了口气。他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小王爷能如何?只要赵盏坐在马车里,就必死无疑。他踏上马车,拔出一个箭簇,却不见血。他精神一振,打开车门,欢喜的大喊道:“小王爷不在马车里,不在,不在马车里!”景王从地上爬起,果然马车里没有人。他大喜过望,有种绝处逢生的喜悦。抓着王妃的双臂,只是说:“盏儿没死,他还没死!”王妃说:“盏儿没死,我的儿子还活着...”经过大悲大喜,浑身发软,晕死了过去。景王将王妃交给池素素。“你带王妃先回王府,我带人去找盏儿。”池素素说:“父王,您一定要找到相公。要是相公出了事,我也活不了。”景王振作起精神。“盏儿命大,死不了。”对李尧说:“找人去。直接去城外调兵进来。”李尧派人去传令。正此时,金陵城的知府陈大人匆匆赶来,不等轿子停稳就跑出来跪在了景王爷面前。他听人禀报就知道捅破了天,屡次三番在自己治理的城市发生这样的大事,纵然不被牵累,迟早也被吓死。李尧问:“陈大人,这次小王爷不是被你们抓去监牢了吧。”陈大人忙道:“回都虞侯,绝无此事。下官几个脑袋都不敢再出那样的事了。”他略微一愣,抬头去看马车。“小王爷,不在马车里?”李尧说:“小王爷命大,刚巧不在车里。但现在刺客未绝,小王爷不知踪迹,得尽快找到。”陈大人长舒一口气。“下官明白,这就安排衙役寻找。”却谁人能想得到,赵盏此刻就在金陵城的监牢里。只不过这次不是被抓去的。他身边带着个姑娘,正在监牢外与差役说话。自从上次的事发生后,差役换了一大批,没人认得赵盏。那差役正与赵盏讨价还价。赵盏说:“明明是借了一百两银子,这才几天,就涨到了四百两。驴打滚都不止这个样。给你二百两已经不少了,做人留点后路,别太贪了。”那差役说:“借钱的事那个胡彻亲口承认,利息在借钱的时候都说好了,觉着利息高,当初就别借。现在借完了还不起,人家报了官,我们都是秉公办理。今天不还这四百两,明天就变成五百两了,你们看着办。”赵盏说:“我身上现在就三百两银子,多的没带。要是能成,这三百两就给你,你将人放了。要是不成,我就不管了。那个胡彻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弄死他都跟我没关系。”差役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反正越拖钱越多,胡彻还不起,他家里还有人不是?”赵盏说:“他家里要是有钱,不早就还上了?反正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现在这三百两不要,过后一分钱都没有。”差役说:“这我不管,这钱又不是给我。人家说了,四百两银子,一文钱不能少。拿到四百两就放人,拿不到就关着他。这个主我是做不了。”赵盏见他实在油盐不进。敢放高利贷的肯定和官府有瓜葛,黑白通吃。还有四名府兵等在不远处,让他们来亮了身份,事情好办,但总是以势压人。他拉着小锦走到一旁,小锦抬头看他,眼里带着恳求和愧疚。月光下,看得出这个姑娘很是憔悴,分开后,过的并不好。赵盏说:“我身上就三百两,其余的银子都留在了施工队。我的几名守卫估计也凑不齐一百两,我让一名守卫回王府取吧。”小锦沙哑的说:“谢谢你,小王爷。我本没有脸面来找你,只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赵盏说:“你遇见了难事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但是你啊,当初我特地叮嘱你,那二百两银子千千万万别让你父母和弟弟知道。你到底是没能藏得住。”小锦低头不语。赵盏拉住她的手,让府兵回去取钱,她俩到路边的混沌摊坐下,三名府兵便装守在混沌摊外,不敢有丝毫松懈。赵盏看着小锦小口喝着汤,无奈的说:“我以为让你走,给你拿了钱,你能过得好。不料你还是被家里人拖累了。”小锦说:“小王爷,当初我要是不跟你说想走,就好了。”“我记得是我提出来要放你自由,当时你很高兴倒是真的。”小锦眼圈发红。赵盏说:“说说你那个弟弟吧。之前匆忙,你也没仔细与我说。他怎么又欠下了这么多钱?还是赌博吗?”小锦说:“他一直都没能戒掉。最开始我回去将五十两银子给了娘亲,第二天就被弟弟要走输光了。爹爹和娘亲都太宠着弟弟,弟弟也是不懂事,染上了这个毛病。”她继续说:“我离开王府之后,在绸缎铺里跟人家学习纺丝,每天勉强够家里人吃喝。有一次爹爹生了病,没有钱医治,躺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我实在看不下去,又拿出了五十两银子抓药看病。不知怎的,藏钱的地方被弟弟看见了,将余下钱都拿走去赌了。很快也输光了。气的我哭了好几天。弟弟见我真的伤了心,又想将钱赢回来还给我,就跑去跟人借了高利贷。不想依然是输了,没有钱还。他躲了起来,债主来家里见没有值钱的物件,说要将我捉走卖到秦淮河去,弟弟怕连累了我,就回来了。紧接着就被抓紧了大牢里。”赵盏说:“你弟弟还不是无药可救,有些良心。”小锦说:“我昨天去牢里看他,他被打得浑身是血,就要没了命。他跟我说,是他自作自受,对不起爹娘,对不起我,让我不用救他。可我怎么能忍心看他死。想来想去,就等在小王爷院子外,见你出来,就拦了车。耽搁了小王爷的事,还请你别怪罪我。”赵盏说:“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就算有重要的事,也得先帮你。”小锦说:“小王爷,你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赵盏说:“当初你救过我的命,帮你这点忙算什么呢?”小锦说:“是小王爷福大命大,跟我没有关系。”赵盏说:“怎么能和你没有关系?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被活埋进坟墓里了。唉,说起来,那时候我是想死,可现在不能死了,死了我九成九也回不去。既然命里注定,就好好在这边过日子吧。”小锦说:“小王爷不去寻死就太好了。现在都在说小王爷有才华,没有架子,为士兵着想,大家都很喜欢你。小锦为你高兴。”赵盏伸手撩起她微乱的头发。“小锦,有几次我很想去找你。又怕扰乱了你的生活。早知道你过的这么难,我早该去找你了。那次你不想走,我还是让你走了。你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还是要死,不能连累了你。现在我留下了,你跟我回王府吧。”小锦喉咙一哽,说不出话。赵盏说:“只要我还能护着你,就一直护着你。再不让谁欺负你,再不让你受苦了。”小锦咬着嘴唇。“小王爷,我做梦都梦见能跟着你。可我,我家里你都见到了。我跟了你,给你添许多麻烦。”赵盏说:“别说我家里还有点钱,就算我只是个寻常百姓。想要娶你,怎么能将你家人当成麻烦?你父母就是我的岳父岳母,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小舅子。他虽然染上了赌博,我俩一起帮他戒掉,再给他娶个媳妇,他就能走上正路了。我原来不是也胡闹吗?但娶了妻子,想到景王府的身份,就变得正经了。”小锦这才含泪点头:“以后小锦生是小王爷的人,死是小王爷的鬼。”赵盏啐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活着,白头偕老。”正此时,三名府兵闪过来,将赵盏和小锦挡在了身后。赵盏一愣,刚要开口问,就听得耳边嗖嗖声响,箭簇从旁掠过。他急忙拉着小锦趴在地上,钻到了桌子下。府兵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怎奈箭簇密集,看不真切,一人中箭倒地。余下两人都中了箭,死撑着不敢擅离职守。两人执刀凝视黑夜,随时准备以死相搏。很快,兵刃撞击,府兵与刺客斗在了一起。转眼间,有黑衣人倒地身亡,一名府兵随后丢了性命。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了桌子下,赵盏探手一摸,有鼻子,有嘴,他惊呼一声,将这颗头颅扔了出去。他以前在电视电影看过这类血腥场面,亲身经历,早吓得面无血色。最后这名护卫到底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杀。赵盏这边全没了抵抗能力,听得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死神越来越近。他极度恐惧,每一秒似乎都过了一年。绝境之下,走投无路,恐惧终于爆发,全都变成了愤怒。他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愤怒的喊道:“他奶.奶的!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那些黑衣人被吓了一跳,齐齐后退了两步。赵盏说:“谁让你们来的,跟老子说清楚!”那些人被他威慑,竟无人回话。其中一名黑衣人最先反应过来,对身边那人使个眼色,那人会意,举刀就杀。赵盏本来无所畏惧,稍稍平静,见寒光闪现,本能的转身逃避,脚下拌蒜,摔倒在地。这一刀就砍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