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也有责任,你自己穿得像个破鞋,就别怪别人要踩你。你自己穿成这样子,本来就是活该,一看就是没文化的乡下人才这么穿。你千万不要这样。”
“不要在吃饭时说这种话。” 夏父轻轻咳嗽了一声,并不在意她们的讨论,也不在意她们的意见。在这个家里一向是他的意见最要紧。他道:“家里还有小孩子呢,不要说这种东西,对儿子的影响不好。社会问题,一时半会儿你们也说不出清楚,看的也都是表层,还不如不说。还不如多聊聊穿衣打扮弄头发的事情,你们女人可以聊很久。 ”
夏父很希望别人拿他当个文化人看待,他也时不时会和儿子在饭桌上讨论政治、军事、文化、文明在漫长历史中的兴衰沉浮。他买了全套的《罗马帝国衰亡史》,虽然至今只翻过两次。他总喜欢说他那个年代的大学生,虽然他其实没考上大学。
但沾着时代的光,他还是发了一笔小财,能供一家四口过上富足安逸的生活。他也就靠在沙发上美滋滋享受一家之主的权威。
对内,他们是张狂的弟弟,泼辣的母亲和专横的父亲,毫无慧根的脑袋却总想显露智慧。但对外,他们又是在得体不过的一家人。夏逸在毕业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他们也盛装出席,微笑着鼓掌。
他们对她好,但又不够好。权衡利弊的,居高临下的,装模作样的。他们像是咬着根吸管吸饮料,撅着嘴要吸干她身上所有的油水。
夏逸忍不住对顾安宁倾诉,道:“我要被逼疯了,我要做到很好,比所有人都好才会被尊重。我爸妈根本不是尊重我,他们只是喜欢我的表象,喜欢一个听话的又能给他们面子的花瓶。只要我稍微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会抛弃我。为什么我弟弟不用这样?他只要活着,就有无条件的爱和包容。”
顾安宁道:“夏姐,你别和我说这个,我还不如你呢。我做都做不好,我还没爸呢。”
夏逸忍不住笑了,但还是没有解答她心中的困惑。
生命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往下剥,生命的本质是一片虚无?
大三那年,夏逸的奶奶过世了,她是家里最伤心的那个。夏父送走母亲,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夏母则是很高兴打发走了婆婆。
这个家里为数不多的温情都是奶奶给的,奶奶哪怕临终前都记挂着她,偷偷塞给她一个红包,有两万块钱,说是留给她不要告诉别人。
夏逸的忧伤持续了很久。她拿到了奶奶老屋的房子,每年清明都会上门打扫。
夏母却看不下去,到第三年,她终于忍耐不住,道:“你不要觉得她待你有多好。你还不知道吧,你爸还让我不要告诉你。反正人都不在了,没什么能藏着掖着的。那时候把你弟弟抱来,就是你奶奶的主意。我还不同意,她当面就和我说,农村都有一个半的讲法,女儿属于半个人。她给你点小恩小惠,其实是她良心不安。你怎么还当真了?”
原来弟弟是夏逸的堂弟。夏父还有个弟弟,奶奶怜惜小儿子,一向偏袒他。可是小儿子不学好,借了夏父二十万去深圳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夏父催着他还钱,他大吵大闹说连夜去借。喝了酒骑摩托,半夜摔进河里淹死了。奶奶不愿让孙子跟母亲走,就把他强行过继给夏父。
于是,这个故事里所有人都是好人。奶奶是个好婆婆,体恤媳妇一个寡妇带孩子再嫁不容易。夏父是个好人,接受了母亲的安排,孝心一片。夏母也是个好人,收养了没血缘的儿子,视如己出。
唯一的坏人就剩下夏逸了,她是全家福里笑得不情愿的。
其实夏逸又何尝不知呢?奶奶的房子是她在打扫,但房产证上写的是弟弟的名字,有消息说这一带会拆迁,到时候也是一笔钱。
夏母病倒时,夏逸便有了当好人的机会。她一回家,所有人都明里暗里提醒她该尽孝道了。她是一个细心的女人,有责任的姐姐,体贴的女儿,自然应该辞职照顾生病的母亲。看护不尽心,又太花钱,总是自家人疼惜自家人。
辞职后,夏逸和夏母接触的时间多了,关系倒差了。夏母有些嫉妒她的年轻貌美,总是道:“你虽然长得像我,不过比我当姑娘时差多了。总是死气沉沉的,没一点活力。你这样还去当模特?真的有人请你吗?”
夏逸淡淡道:“只是随便玩玩罢了。”她大学时就不喜欢找家里人找钱,家教很赚钱,模特更赚钱。她都尝试过。
经常被无事刁难,夏逸并不生气。她已经抽离出情绪,能从旁观者的眼光审视这段母女情。夏母是个可怜人,在丈夫这里得不到爱,就把儿子当作一个假情人。她对弟弟说话的态度越来越扭捏,总喜欢揽着他的胳膊逛街。而夏逸多少就成了她的情敌,一个年轻的女人是镜子,照出她的衰老与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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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夏逸帮母亲找了护士,回病房时就听到夏母和隔壁床的看护闲聊。那个看护是外地人来打工,刚忙里偷闲和家里的孩子打过视频电话。她道:“我两个孩子都挺大了,一个大的十四五岁,小的也八岁了。”
夏母笑着猜道:“大的应该是女儿,小的是不是儿子啊?”
“是儿子,生出来儿子,我也就松一口气,不用再生了。”
“是啊,有个儿子能松一口气。姐弟更是松口气,大的能带小的。”
看护半开玩笑道:“好也不好,姐姐能带弟弟,可也要吃饭。一张嘴,饿得嗷嗷叫。两张嘴是又要叫又要吵。我一回去,他们就缠着我要去水果店,超市里逛,这个要吃那个要喝。姐姐还计较,吃多了不说,吃少了要闹。”
夏母被逗得咯咯笑,甚至笑出几分娇俏来,“大姐,我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