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中堂上暂时恢复了平静。
他摇晃着肥胖的脑袋,大声喊道:“太尉本是都督四州诸军事,为何现在变为了两州?我看这分明是别有用心之人,趁太尉患病,想谋取太尉呕心沥血打下来的基业!”
此言一出,中堂上又是一片议论纷纷,江北四州的命运是和在座位息息相关的。
只听有人朗声接话道:“褚长史此言差矣!”
大家不用看就知道又是恃才傲物的青年才俊张玄之,他一直认为褚歆无才无能,之所以做到了长史位子,那是因为他乃太后唯一一个弟弟。
“太尉呕心沥血这是有目共睹,但要说是他的基业,谬也!”张玄之冷峻秀气的脸庞上充满了不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尉安好时也从未讲过江北四州是他的基业。”
褚歆一时语塞,白净的胖脸上顿时成了酱紫色,他指着张玄之大声道:“你,你,你,太尉对你一直不薄,如今他患疾卧床你就如此放肆…….你!”
忽然,东边武将里有人不疾不徐地道:“褚长史息怒,张别驾此言也没有什么不是,方才尚书大人也讲了,以大晋江山社稷为重,个人为轻嘛。”
大家顺声音看去,是兖州主簿刁彝。
王蕴见褚歆下不来台,摆手道:“褚长史请坐,大家都乃太尉麾下能臣干吏,不必动怒,有事慢慢说嘛。”
“他们,他们——”褚歆还待反驳,被王蕴挥手制止,只得愤愤地一屁股坐在了座榻上。
东面武将中有个粗嗓门瓮声瓮气地道:“我看褚长史说的没错!你们左一个大晋江山右一个社稷为重的,这话你们怎么不跟那边的人说?”
说着,他抬手在空中向西边指了一下。
大家一看,也是来自江南土着大族的年轻将领朱序。
陈望暗笑,大家都不敢提“桓温”二字啊。
朱序说完,众人都哑口无言,确实是啊,大晋十三州有八个州的刺史之位是桓温兼任或是他的弟弟任职。
怎么没有人敢跟他说那是大晋江山,你应该让出来由朝廷任命?
沉默了片刻,又有人开口道:“次伦此言不妥啊,太尉赤胆忠心,光风霁月,怎能与那个那个…….相提并论。”
陈望抬眼皮望去,说话的是东边武将第三座,紧挨着谢石的一位须发花白老将军。
“建武将军,我们在这里争论有何意义,既然朝廷和谯国夫人都有意让长公子暂接兖州刺史之位,何不听听他的意见?”
陈望不用抬头,一听会稽口音就知道,这是“中国爱神”梁山伯在说话。
暗忖道,建武将军是刘遁,听王蕴说起过,资历颇深,初从中军将军殷浩北伐败后,又随前将军谢尚北伐,后谢尚调回朝中任尚书仆射,一直效力在父亲麾下。
堂上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王蕴转头对站在身后的陈望道:“长公子?”
“啊?啊……何事?”他想着刘遁的资历,走了神,竟忘了梁山伯刚才当众说的话。
看着张大嘴巴,有些呆愣的陈望,中堂上发出了一阵轻声哄笑声。
王蕴现在是双重身份,太尉陈谦的旧部和朝廷钦使,不便当众太过于倾向陈望。
他眉头一皱,沉声道:“请长公子讲讲对豫州、徐州的看法。”
“啊,这个,这个……”陈望第一次在这种高级领导会议上发表自己的意见,一时之间还没有心理准备。
要知道在座位可都是东晋名人,虽然现在敌我不分,但全是父亲的旧部,对父亲是忠贞不二。至于对自己和四州未来打的什么主意嘛,就不好说了。
哎!可恨的葛洪老儿,把自己对现今社会读的历史全部清除了,取而代之是过目不忘!
但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在高中时期的学校大会上,代表级部发过言,高考奋斗一百天的誓言。
于是顺着自己的思路,不紧不慢地道:“首先感谢朝廷、感谢谯国夫人对在下的看重,在座诸公皆是我父旧部,多次听父亲提及诸公——”
这是演讲套路三步骤之一,适应于各种场合。
首先要感谢,其次是怀旧,哪怕是吹牛也行。
“皆乃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忠贞之士,为收复两淮、山东及北击鲜卑赴汤蹈火,九死一生,立下汗马功劳。”
只听得中堂上一片唏嘘不已,令陈望大感欣慰,说明他的话有了效果。
稳定心神后,他接着道:“如今,大晋北陲强敌环伺,朝中权臣当道,朝廷政令不出扬州,在下暂代兖州刺史一职,将誓死效忠朝廷,不负陛下之厚望,守卫国土,待父亲痊愈,率军继续北伐,荡平燕秦胡虏,恢复我大晋天下。”
最后是套路之三展望未来。
说完,陈望依旧低下头,抄起手,规规矩矩地站在王蕴身后。
一时间,中堂雅雀无声,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陈望大失所望,此处并没有掌声喝彩声和鲜花。
但没有多久,他期待的掌声响起来了,不是鼓掌,而是拍击桌案。
他抬眼皮看去,只见东边武将座榻中,坐在朱序下首的一位三旬上下的年轻将领。
皮肤白净无须,剑眉斜插入鬓,相貌俊美中不乏英武之气。
率先双手有节奏地拍起了身前的案几。
紧跟着,褚歆也拍了起来,再有,王荟、朱序、还有白天遇到的江绩……
渐渐的,拍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响彻整个中堂。
陈望头皮一炸,大脑一片空白,难道他们这是在轰我出去吗?
只见王蕴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向陈望躬身一揖。
慌得陈望赶忙还礼。
王蕴微笑道:“请长公子,哦,不,请刺史大人入座。”
说着,王蕴微一弯腰,右手伸向中堂一直空着的正中主座。
这就成了?这就是东晋的欢迎仪式?亦或是江北四州独有的表示拥护赞赏方式?
拍桌案,我真……
在众人的期待目光下,陈望整了整发髻上的小冠,抬起头来,昂首向中堂主座迈步而去。
刚走了一步,还没迈开第二步,只听有人说话了,声音不大,但似乎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晰入耳。
“长公子且慢!”
陈望忙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只见武将中有一人站起身来,躬身道:“末将徐州司马匡超见过长公子。”
匡超……陈望边回忆着这个人边看了过去,一名满脸虬髯,环眼大嘴的彪悍将领也在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