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大门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是给郗超送礼的文武官员们,就连谢安和王坦之也混杂在其中。
陈望当时还联想到了春运时买火车票的返乡大军。
王坦之果然不敢正面反驳,只听他委婉地道:“郗侍郎所言甚是,但若现在通知大司马,来回最快也得有五、六日之久,那这些时日……”
“这些时日,我们可准备陛下丧仪事项,并拟定谥号,并传命建康各家各户戴孝挂幡,令各州刺史、郡守、内史回京奔丧。”
果然,其他人再怎么商量也是白搭,还得郗超最后拍板。
陈望暗笑道,其实他想说,他府里有信鸽,桓温今天下午就能得到司马昱的死讯,后天一早就能赶到,这个大家也都知道,但有些事是不能放在桌面上讲的。
只听朝堂上又响起了王彪之的声音。
“咳咳,以我之见,还是应当请崇德太后出面主持大局,陛下龙体应尽快下葬,新君需早登大宝,稳固国本。”
郗超反驳道:“停个三五日难道国本就不稳固了吗?有大司马在,难道谁还能反了不成?”
他说话时,虽然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一字一词都意味深长,似乎还暗含了威胁之意,听得司马曜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他抬头看着丹樨上露出的龙案一角,感觉自己离这个位置越来越远了。
桓温进京主持?那他会不会伪造一个父皇禅让的诏书,然后登基称帝呢?
只听谯王司马恬的声音传了过来。
“陛下有遗诏,额……郗侍郎,是否应宣读一下,再做决断?”
口气近乎于请示。
陈望看着司马曜,摇头叹气,心道中书侍郎只是个五品官员,而四位重臣都是三品、四品,这个场面真是挺稀奇的。
“遗诏?”郗超重复了一遍,思忖了片刻,冷笑一声道:“呵呵,也好,听听也罢。”
口气很明显,大家听得出来,遗诏是否合法还得桓温说的算。
万一是不省人事的司马昱被人胁迫写的呢?
在郗超眼里,遗诏不值钱。
司马恬高声道:“有请员外散骑侍郎宣读遗诏!”
陈望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整理了整理进贤冠,双手捧着遗诏,缓步上了皇帝才能走的丹樨侧面阶梯。
司马曜在后深深一揖,饱含了拜托和祝愿之意。
第一次登上了皇帝才能上的九级台阶后,陈望站在了太极殿的最顶端,俯瞰下面群臣。
只见满大殿黑压压的三百多名文武官员鸦雀无声,目光齐齐汇集在他的身上。
陈望心头一紧,赶忙又垂首恭恭敬敬地托着遗诏走到第二层,他的岗位上。
站在中间,昂首挺胸,展开遗诏,清了清嗓子,拉长了语调大声道:“陛……下……遗……诏!”
呼啦啦众文武官员纷纷跪倒在地。
陈望大声朗读了起来。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太子司马曜,龙姿日茂,叡质弥光,人品贵重,德才兼备,着继朕位。
命大司马、南郡公桓温依照前朝蜀汉丞相诸葛亮和本朝丞相王导旧例辅佐朝政,钦此!”
读罢,陈望恭恭敬敬双手举着遗诏,转身走到龙案前,将遗诏摆放在上面,然后转身走回了第二层的侧面站好。
文武官员窸窸窣窣地又站了起来。
“陛下遗诏说的明白,”站在六排班列里的郗超手持笏板再次朗声道:“大司马依诸葛武侯和王丞相例辅政,那总得由大司马亲临领衔奉太子继位才是。”
“是啊是啊……”朝堂上议论纷纷,点头称是占了绝大多数,即便是少数持反对意见的也不敢吱声。
“中书侍郎此言差矣!”一个略带稚嫩,又朝气蓬勃的声音传出,使大殿上瞬间满坐寂然。
众人循声望去,发声的竟然是在丹樨第二层,抄着手,规规矩矩站着的员外散骑侍郎陈望。
哎呀,你胆儿肥了,敢当面驳斥郗超!
连二王、谢安、司马恬也惴惴不安地看向陈望。
只见陈望依旧侧立,不卑不亢地仰头看着大殿顶棚道:“天子驾崩,太子继位,这乃古今通例,且有陛下遗诏,合理合法,即便是大司马在此何致异言?”
大殿上悄然无声,落针可闻,只有陈望那喉清韵雅的声音带着回音飘荡在上空。
文武大臣们张大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望。
陈望顿了顿,话锋一转,又拔高了几个声调,大声道:“大司马五朝老臣,赤胆忠心,德厚流光,不欺暗室,威望素着,又怎会反对此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古制礼法?诸公非要面禀请示大司马决断,岂不是把大司马当成了赵高、王莽之类的权臣了吗?这是对大司马的不敬!有辱大司马几十载一秉至公的声望!”
此言一出,像是往油锅里倒了一瓢凉水,顿时沸腾了起来。
站在第一排,已经许久未上朝的八朝元老,八十五岁须发皆白的金紫光禄大夫颜含,双手执杖不断地顿着地,颤颤巍巍地道:“广……陵公说的对啊……咳咳……应当如此,应当如此啊……”
说罢,由于他整个身体重心都倚在那根突兀嶙峋,油光锃亮的檀木手杖上,一个不稳竟然倒了下去。
慌得众人赶忙把他扶了起来,颜含兀自嘴里嘶哑地喊道:“请……太子继承……大统,以安天下人心呐……”
四位重量级大臣首肯心折,一起向陈望投来了心悦诚服的目光。
陈望向王彪之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王彪之随即高声喊道:“谁若是对大司马不敬,有辱大司马声望,老臣我第一个不答应,还有没有人反对太子登基了?”
郗超熄火了,支持非他所愿,肯定也非桓温所愿,不支持,又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心中暗骂,陈望!巧舌如簧,诡计多端,比你爹这个只知斩将搴旗的莽夫厉害。
你真是个狡猾的小狐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