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熙十三年,冬十一月。
谯城,呼啸的寒风裹着鹅毛大雪,在夜空中盘旋飞舞。
淮北大地,折胶堕指,天寒地冻,家家户户已经闭门歇息,温玉大街上空无一人。
一骑快马打破了城中的宁静,铁蹄在雪地上发出“哒哒哒”地清脆响声,留下了一串印记。
快马来到中书监府门前停下,一名裹着厚厚大氅的校尉跳下马来,向大门外守卫军兵打了招呼,径直快步进了府门。
穿过前院和中院,在中堂前,校尉看见里面灯火辉煌,中书监裴堪正在侃侃而谈,向几名官员安排着工作。
于是便没敢上前打扰,把手里的一个竹筒递给了站在堂前的中书舍人,低语嘱咐了这是八百里换马加急,然后转身走了。
中书舍人不敢怠慢,走进中堂,将竹筒双手呈上。
裴堪正向左民尚书和几名尚书丞、尚书郎讲述今冬各地防寒部署,伸手接过竹筒,但话语未停:“幽、并、冀、青四州为重点,汝等明日速速调拨羽絮以及粮食、柴草等物品运送过去,勿使百姓再有冻毙,军卒冻伤状况。”
边说着,边抽出信函打开一看,神色骤变,清矍的脸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变得分外冷峻,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只见上面写道:右将军朱龄石、虎威将军王敬先、河东太守朱超石五万人马在曹公垒(潼关西门外不远的黄河岸边)被胡夏大军包围并切断水源,三位将军皆力战被俘后惨遭杀害,全军覆没。
又是一个全军覆没,又是三员大郑名将阵亡。
裴堪的心情跟堂外这冰天雪地恐怕没有了什么分别,他陷入了沉思中……
随着征剿天师道时陈顾在东南沿海遇难,年过八旬的大郑元老级功勋,庐江王、太师陈安不久在府中寿终正寝。
顾恺之、朱绰、朱序、翟辽等当年太祖时期的重臣也相继谢世。
关中沦陷,辛恭靖、王贵、王修、蒯恩、傅弘之、毛修之等人及数万将士阵亡,孤身逃回谯城的秦王陈且上请罪奏章,陛下雷霆大怒,贬斥其为济阳侯,回府闭门思过。
江南的刘裕凭借主持剿灭天师道而声名鹊起,朝廷不得不封他为中军将军,扬州刺史,加授侍中,都督江南五州诸军事。
如果不封,那他的功劳在这里摆着,与朝廷法度相悖,说不定还会激起江南兵变。
如果封了,他的威望和兵权将更加日益强大,隐隐已具备了跟朝廷掰手腕的实力。
这是一个不公开的秘密,天下人皆知如今的刘裕已不是当年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刘寄奴了。
幸喜北方强大的拓跋鲜卑忙于对付更北边日益强大的柔然,暂时边境相安无事。
仅仅这个匈奴人赫连勃勃和刘寄奴两人的外患内忧,令总揽朝政的裴堪顾虑重重,忧心如焚。
刘裕是打不得骂不得,赫连勃勃是根本打不过。
当然,朝廷手里还有几张王牌,比如都督河北诸军事,文武兼备的中山王陈午;都督山东、两淮诸军事,勇冠三军的彭城王陈牛;还有都督中原诸军事,被誉为最像高祖成武皇帝的宋王陈啸。
但这都是最后的王牌,朝廷的根基,轻易不敢动。
因为他们各自藩地对于整个朝廷都是极其重要的地带,如果他们出征,有个意外,那大郑就真危险了。
左民部的几名官员见裴堪面色不善,互相对视一眼,一起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时间不早了,下官不便打搅,裴公安歇,我等告退。”
裴堪放下信函,在座榻中还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诸公慢走,我就不送了。”
几个人再次躬身施礼,慢慢退出了中堂。
夜已经深了,堂外狂风怒号,裴堪隐隐感觉到,这个新成立的大郑朝廷也在狂风中飘摇不定。
先帝临终前,全天下一团和气,太平盛世,四海臣服,八方来朝。
如今只过去了短短十载上下,为何却变成了这样?
当今圣上虽远不及先帝英明神武,但也算是中规中矩,勤于政务的守成之主,如果放在近二百年来,可比魏晋历代皇帝强上了许多。
为何自己却总是感觉心里不踏实?
难道是我多虑了吗?
裴堪不觉感到头脑有些痛涩,毕竟从早晨到现在已经七八个时辰没歇息了。
想到这里,他举起双臂,活动了几下疲惫酸痛的腰身,站起身来向后院走去。
有家丁赶忙在前给他挑着灯笼,转过屏风,进了后院。
冰冷但又清新的寒风迎面扑来,使得年事已高地裴堪又清醒了许多。
现今的局势其实也并不复杂,远不及先帝当年外有苻坚、王猛、慕容垂等,内有桓温、谢安等枭雄并立的那个年代。
现在最应该解决的事情是大后方,只有稳定了大后方,才能逐步消灭胡夏的赫连勃勃,还有北方的拓跋嗣,以及陇右的那些小政权们。
大后方就是江南,就是这个砍柴种地,贩鞋织履的刘寄奴嘛。
小主,
太祖啊,您一世英名,可比秦皇汉武,难道就一点没看出来刘裕也是一个枭雄吗,如今他可成了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握也不是了。
踏在后院没过脚面的雪地上,脚下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走到卧房门前,一个名字也窜上了他的脑海——刘毅!
自从这小子在桑落洲被卢循、徐道覆打得大败,落荒而逃,而一直在建康挂了个后将军的虚职。
但在江东以及当年北府军中的声望和地位只有他能跟刘裕相提并论。
何不把他重新启用起来,去做个荆州刺史,镇江陵,以牵制长江下游的刘寄奴。
想到这里,裴堪推门进了卧房,在外间的书房案几前坐下,点亮油盏,奋笔疾书写了一道奏章,举荐刘毅为荆州刺史、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并都督荆、交、宁三州诸军事。
这还不够,他又想到得派人去建康,以分化刘裕的职权。
于是举荐豫州刺史诸葛长民、尚书左仆射谢混、光禄大夫王愉、南中郎将郗僧施齐赴建康,与刘裕共同署理江南诸郡军政事务,并加授诸葛长民骠骑将军、假节钺。
以什么名义去呢?
盯着案几上微微跳动的橘黄色油盏火苗,裴堪不禁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灵机一动,推行土断,对就是这个名义!
——————题外话
本人三部东晋穿越小说都曾多次提到过“土断”一词,最有名的是晋成帝司马衍推行的“咸康土断”,晋哀帝司马丕时大司马桓温推行的“庚戌土断”,但没有详细讲过,借着番外,来简单的讲述一下这项在当时非常重要的政治举措。
衣冠南渡后,北方胡人当政,战火连绵加之残酷暴虐,民不聊生,大批晋人跟着过江来到南方。
这些人被称之为“侨民”以区别于江南土着人,因为他们将来还是要回到北方故土的。
但东晋政权北伐乏力,几十年来迟迟未收复故土,侨民已经在江南居住了几代人。
这有别于现今改革开放后,大批外来人口涌入大中城市,现在政策好,政府给予编入户籍,提供工作岗位,孩子也得以入学,买房、租房后成为城市新居民。
而当时东晋政权的口号一直是北伐驱除胡虏,还我河山。
所以,不管怎样,侨民最终还是要回去的。
为了便于统一管理,朝廷将王公以下至平民百姓以土着为断,与土着分而治之,称为“土断”。
然后在扬州划出一些小区域,成立了侨置州郡,侨民的登记造册,甄别清楚后,编入原籍的侨置州郡。
比如你是从并州来的,就编入侨置并州,幽州人编入侨置幽州……总共有六个州二十多个郡。
侨民编入白籍,土着编入黄籍。
这些头脑清楚的政治家愿望是美好的,首先土断增加了朝廷财政收入,也增强了对外来人口的户籍控制;其次,削弱了土着地方豪强和朝廷权贵们的势力,加强了中央集权。
随着北伐的一次次失利,南下流亡人口越来越多(北府兵的主体还有刘裕手下许多名将都是这些人),地盘儿就越来越拥挤,所以大大小小的土断一直需要不断施行。
因为管理越来越混乱了。
首先得设置许多冗余庞大的衙门和官吏群体,处理这些侨民之间、侨土之间的纠纷。
比如雍州来的在街头和扬州土着发生冲突打起架来,在这过程中并州来的又趁机潜入扬州人家里偷了东西,这个案子有谁来管呢?
这些案犯就得经过三道衙门审理,而且三道衙门官员个人有一套个人的处置方法和量刑标准。
还有就是不管白籍还是黄籍,作为国家的公民都有为国效劳的义务。
按理说黄籍在征粮、纳税、服役等方面应该有他们的优惠政策,毕竟土地是他们土着人的,而白籍侨民属于一无所有的后来者。
但真到了国家需要你们的时候,却恰恰相反,白籍的人一穷二白,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他们撒腿就跑了。
黄籍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土地田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到最后,吃亏的总是黄籍土着人。
东晋当政的都是从北方来的庾、王、桓、谢等高门士族,说到底他们也是白籍人士,自然要维护白籍的利益。
他们振振有词的宣布,北方来的白籍侨民给南方带来了最先进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力,促进了南方的经济发展和繁荣。
而这些高门士族整天打着北伐的旗号,并且乐此不疲每隔几年就要来一次北伐,都是做政治秀。
目的就是为了缓解日渐激烈的白、黄两籍矛盾,以证明给江南土着们看看,我们是要决心打回北方的,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
一开始黄籍也就忍了,但随着殷浩、褚裒、谢万、桓温等北伐的一次次荒唐失败,收复北方遥遥无期,他们忍不了啦。
以江南土着高门士族为代表的吴郡四姓有许多人拒绝出任东晋官职,更有甚者义兴周氏(一卷第六十七章介绍陈望贴身护卫周全时提到过)还造了反,后来另有一些规模不大的起义,比如吴兴沈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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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道的起义,许多土着大族还采取了同情的中立态度,有的甚至暗中资助,所以才能一呼百应,搞得规模非常庞大,差一点就推翻了东晋朝廷,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掌控朝廷的大佬们需要不断地推行并改革土断,如果不解决白、黄两籍的历史遗留问题,不用北方胡人来侵略,国家内部迟早要分列。
————————书归正题
裴堪作为当今新朝廷宰辅,掌控国家经济政治全局,自然也要推行新的土断法,并且召集了许多专家筹划已久。
首先随着太祖统一北方,他要鼓励在江南住了一百多年的白籍侨民回到故土(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再回动荡的北方了,现在的侨民出生都是在南方,没有什么故土的概念),其次不回来的那就两籍合一,取消侨置州郡,不分侨民和土着,一视同仁。
该享受国家公民权利和待遇的都享受,但是该需要付出的,也都得付出。
裴堪找的四个大臣,正好以去江南监督实施新土断法的名义,分化削弱刘裕势力,并且起了个监视作用,可谓是一箭双雕。
谢混是谢琰的幼子和王愉是王坦之的幼子、郗僧施是郗超的侄子,三人如今都是江东高门世族代表人物,在江东根基深厚,在建康更是享有美誉,尤其谢混被誉为风华绝代江左第一。
裴堪知道,他们历来就瞧不起寒门出身,不会吟诗作赋的刘寄奴。
只会打仗?那仅仅是个武夫,老卒耳。(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本文四卷第二章提到的王恭对待刘牢之的态度)
他们这些人是去制衡并趁机剪除刘裕的最佳人选。
而诸葛长民年轻时就受先帝重用,继江卣、庾楷之后担任了兖州的钱粮大总管,是个文武全才的将领,只是有传闻说他近年来品行不端,贪污腐化,民怨极大。
先不管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这些人的身上谁没有瑕疵?
攘外必先安内,先搞定刘寄奴再说吧。
也不能彻底激怒刘寄奴,这些人去了建康他一定会明白朝廷的用意,万一真的反了……
这个新成立的朝廷可再经不起什么风浪了。
顺便也得给他一些封赏才好,反正都是虚职。
于是裴堪又另写了一道奏章,加封刘裕为太尉。
——————————
冬十二月,建康。
凛冽的寒风骤起,夜幕象恢恢天网罩住了故都苍穹。
俄而,银絮般的白雪飘飘洒洒落下来,结成一片晶莹的白纱,将建康城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将近子时时分,远处的鼓楼里刚刚响起“咚咚”的更鼓声。
太尉府里传来一阵吱咯咯的响声,雪地上延伸出一排排脚印,歪歪斜斜,大小参差……
两名披着红色斗篷的侍女,提着印有刘府字样的纱灯在前面引路,两名身着白色棉裘的侍女,搀扶着身披狐裘,头戴獭冠的中军将军刘裕,步履蹒跚地向寝房走去。
提灯的侍女轻轻推开寝房雕花门扇时,一直守候在内室的张夫人忙迎上来,替刘裕解下狐裘斗篷,示意侍女们退下。
张夫人取来紫貂尾,摘下刘裕的獭皮冠,轻轻掸掉上面的雪花,然后端端正正地放在雕花冠杌上,转过身用纤细白嫩的手,小心地拭去他胸前花白胡须上的雪渍,又扯起长袖沾去溶在面颊上的水珠,然后搀着他来到燃着红火的炭盆前坐下。
她从梨木盘里端起一只陶碗送到刘裕跟前道:“夜色已深,夫君劳累,喝过参汤该歇息了。”
刘裕一边喝着碗里的参汤,一边看着张夫人。
她今日穿了一身绣云纹的浅粉色绢袄,下搭缕金百蝶穿花的缎裙,灯光下,身材婀娜,蛾眉弯弯,明眸善睐,朱唇轻启时,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贝齿,嘴角带着一丝盈盈笑意,显得妩媚动人。
宛若这冰封雪飘世界里艳生生开着的一朵红梅,明艳动人。
自己三十九岁从军之前,可从来没想过能讨得这么漂亮的侧室。
虽然她不是名门之后,但那又如何?
活到这把年纪,深知高门士族给人们带来的无尽灾难,强加给百姓身上的苛捐杂税多入牛毛。
而且以王谢为代表的这些高门士族从内心深处就瞧不起自己,即便是自己现已经取代陈顾成为江南之主,他们依旧表面敷衍,拒绝跟自己私下来往,何谈效忠自己。
更何况,当年自己在京口浪迹街头时,也曾饱受高门士族子弟羞辱,被捆起来鞭挞都是寻常事。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上面有一块五铢钱大小的疤痕,那是当年自己第一次抱着侥幸心理去刁逵在京口开设的赌场里碰运气,因最后一掷输了,但已身无分文,被刁逵指使手下恶奴用烧红的铁棍贯穿自己左手掌心,用绳子拴在马身上拖着足足跑了二里多路,才算了结这笔账。
他内心深处早早就致力于打击消灭这些高门士族,此志不渝。
他要让高门士族在匍匐于自己脚下,有朝一日他要贬斥他们为贱籍奴仆为自己效命。
小主,
想到这里,刘裕豪情顿起,他三口两口喝完参汤,站起身来活动几下双臂,指着墙上的宝剑道:“取剑来。”
张夫人望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略带倦意的脸庞,不肯挪步。
“取剑!”刘裕面带微笑地抖动了一下黑墨如漆的卧蚕眉。
张夫人不敢怠慢,只得不情愿地走到墙角,取下这把当年在孙恩手里缴获的鲨鱼皮鞘青钢宝剑递给刘裕,自己便走到案几古琴前坐下,扬起淡淡的娥眉,拨动琴弦。
她知道,刘裕只有最高兴时,才在寝室里舞剑,而且需要自己的琴声陪伴。
随着铿锵有力但又掺杂着柔情万种的琴声,这正符合当代武将的功名利禄情怀,上阵厮杀,不就是为了女人和权力嘛。
刘裕舞起了寒光闪闪的青钢宝剑。
他虽然年过半百,出生入死,伤痕累累,但今天晚上却显得异乎寻常的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张夫人一边抚琴一边欣赏着他那稳健的舞步和凌厉的剑术,不觉沉醉其中,春心荡漾。
虽然眼前的刘寄奴粗鄙鲁莽,不是自己喜爱的那种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士族公子,但他能给她和她的儿子刘义符带来荣华富贵和荣耀地位。
约莫一盏茶工夫,刘裕舞完剑,沟壑纵横的额头上已是汗水涔涔,气喘吁吁。
他把宝剑插入剑鞘内,走到炭火盆前坐下,轻轻地用右手揉着左手背。
他娘的,每到雨雪阴霾天气,这个伤疤还是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当年世家大族给他带来的屈辱。
张夫人赶忙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撸了撸宽大衣袖,伸手替他按摩双肩。
揉过一阵之后,刘裕喘息稍定,便又兴致勃勃地走到置放珍玩古董的多宝格前,拉开小屉,取出一个黑犀皮包裹雕金镶玉木匣。
他小心翼翼地捧回到座榻前,坐了下来,把木匣放在案几上,抚摸轻拂了几下,生怕上面落了灰尘,然后轻轻打开木匣。
里面赫然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青玉石,有四寸见方,其方圆四寸,上钮交五龙盘旋在一起,龙头昂起,在油盏下泛着温润油亮的光泽。
张夫人见过刘裕经常在心情好的时候拿出来这块玉石看,并嘱咐她不得告诉任何人此物,好生收藏。
作为出身寒微,在建康秦淮河画舫上做歌姬的她,自然不知道这块玉石是什么东西,几次想问,但每见刘裕如此隆重而又神秘,就忍住了。
她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荣辱与共,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她还是懂得的。
正因为如此,刘裕对她区别于其他夫人,更加另眼相看。
突然,刘裕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问道:“夫人,你可晓得此为何物吗?”
张夫人已有倦意,但不想扫他的兴,便眯起弯弯的月牙眼,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刘裕右手捏着龙头把玉石从木匣中提了起来,放声哈哈大笑,五官堆积加上皱纹密布,像一个掉在地上的橘子被人踩了一脚。
笑声在寝室激荡不止,声音里透出一股子恣意妄为之意,还有那毫不掩饰的轻狂傲慢。
张夫人对他的这种笑声已经习以为常。
现在的刘裕已是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掌管整个江南的土皇帝,在外面他不苟言笑,威严庄重,少言寡语。
但只有跟她在一起时,才会显露出刘寄奴粗鄙市侩的另一面,尤其是他在自己身体上放纵欢娱之时……
又是一阵得意忘形地大笑之后,刘裕手腕一抖,把玉石底部亮了出来,只见上面錾刻有八个篆书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哈哈哈……”刘裕大笑着讲解道:“这就是当年秦相李斯亲笔篆刻的传国玉玺。”
“啊……”张夫人蹙起娥眉,神色紧张起来,盯着刘裕惊恐地道:“这,这不是皇帝的东西嘛?”
看着张夫人惊讶地表情,刘裕更加得意了,他伸出左手捏了捏张夫人娇嫩的粉腮,接着道:“不错,这是大晋那个傻子皇帝的东西,但拥有它,才能名正言顺的拥有整个天下。”
“这……怎么会在夫君手里?当今圣上——”
“陛下那一枚虽然也是玉玺,但比起这一枚,那就是个二等货色喽。”
“夫君啊,您留着这个干吗,还是献给陛下吧。”
“当年三弟和刘毅为先锋,我督率大军随后,追击叛贼桓玄,在江陵城外的江面上,三弟俘获一大船,没想到是那个傻子皇帝及所有司马宗室、后宫所乘之船,三弟在缴获传国玉玺与财宝后下船,将大船及船上所有人烧毁,呈送与我的。”
“啊!传闻大晋皇帝是死于战乱,原来是三弟……”
“哈哈,不瞒夫人,三弟也是在我授意下而为,我早察觉到当年太祖蛰伏十数年不出,必有异志,并且交与我《讨桓玄檄》,只为等待桓玄篡位这一天,而我杀晋帝及司马宗室,正好扫清他登基之路,这玉玺除了你我,天下没有第三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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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张夫人一颗心怦怦直跳,娇躯打起了寒颤,刘寄奴竟然指使刘道规弑君,他们的胆量的确不是自己这个小妇人所能预测的。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不了解眼前这个比他大了三十几岁的老男人,他的心有这么大,不但弑君还私藏传国玉玺。
玉玺这个秘密自己不知道该有多好,刘道规前些年已经病故,如果现在走漏了消息,那一定是我了。
只见刘裕兴致勃勃的用另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手细细地抚摸着传国玉玺,比抚摸张夫人的娇躯还要神情专注,一边自言自语地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颍川陈氏能坐得这天下,我刘寄奴也能坐得。”
“夫君,慎言啊,”张夫人心惊肉跳,赶忙伸手掩住了刘裕花白胡须中的嘴巴,低语道:“你可别忘了桓玄啊。”
刘裕把手中的传国玉玺轻轻放回木匣,抓住张夫人的纤纤玉手,微笑道:“高平陵之变前大晋宣皇帝称病隐居十年,太祖为了夺得天下在谯郡府中蛰伏了十六年,我的岁数已经等不了他们这么久了,但我可以凭军功和威望获取天下。”
张夫人温柔地看着刘裕,现在的荣华富贵她已经很满足了,但如果刘裕真能坐了皇帝的宝座,君临天下,那自己岂不就是皇后了?
自己的儿子刘义符是长子,那岂不就是储君,未来的皇帝了嘛。
看着刘裕踌躇满志的样子,张夫人也不觉有些兴奋得脸热心跳,但她还是不无担心地道:“夫君,当谨慎从事啊,其实,其实现在也挺好的,妾知足。”
刘裕站起身来,拉着张夫人的手向床榻走去,一边笑道:“妇人之见,哈哈,现在是挺好的,但咱的命不掌握在咱自己手里,而是掌握在谯城那帮人手里,他们什么时候高兴随时会把我们贬为平民,甚至抄家灭门。”
这一夜,刘裕失眠了。
虽然他没上过学,至今识字也就是三十个以内,但他在政治上的嗅觉比猎犬还灵敏,他在作战方面更有着天才一般的灵性,非常人所及。
谯城传来消息,朝廷重新启用刘毅这个曾经的老战友,现在的死对头做荆州刺史、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并都督荆、交、宁三州诸军事,这明摆是要压制我。
诸葛长民、谢混等四大臣前来建康推行土断,这就更加明显了,什么土断,分明是来监视我,削弱我的。
这个消息,更加坚定了刘裕要推翻大郑,一统天下的决心。
如果再不行动,自己早晚会被奸臣裴堪算计死。
翌日晨,刘裕早早起床,吃罢早饭,就派人去请他的首席谋主刘穆之和第二谋主徐羡之,三弟刘道怜到府里议事。
刘穆之在本文中提到过,他是谯郡的兵曹掾,当年太祖武皇帝派给刘裕剿灭桓玄叛乱参赞军务的。
他和刘裕五百年前是一家,一个是刘邦庶长子齐王刘肥之后,一个是刘邦异母弟楚王刘交之后,两人同样在晋末沦为侨民,成为生活艰难的底层。
徐羡之的情况稍好一些,祖父是东晋高级将领之一的左将军徐宁,父亲那一代时只做了个上虞县令,渐渐没落。
在徐羡之一岁时,他父亲就去世了,这样一来,徐家原本并不富裕的生活负担更加雪上加霜了,母子二人只能靠祖上留下的积蓄过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幼时的徐羡之便勤奋好学,胸有大志,因家境贫寒,养成了在公众场合沉默寡言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