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有太多避无可避的后悔,可既然它无法避免,那选择其中最不让人心痛的那一条,是否就是最正确的?
“是钟至清老师?您真的是他本人吗?”
扫过窗面的,并不是风送来的落叶,而是思绪外那稚嫩的童声。
“哦,是的,你好。”
他放下笔,四下寻觅着,却只看到,面前的男人,离自己仍有一米的距离。
“我在这里哦。”
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
“你好……小朋友。”
小孩子的脸就像是新摘的海棠果,鹅黄里,透着朝阳一样的红润。
他怀里捧着一本淡青色封皮的薄书,中间是刺绣一样的风景图,依偎在棕色的山峦中的,是那瓦蓝色的湖,湖上翱翔着纯白的水鸟。
那白鸟衔着沾满湖水的枝条,轻盈地越过那烫金的书名:《伦巴第与飞鸟》。
“不愧是钟至清先生,新书简直是开创了文学史新高度的着作。”
“不过先生他之前写的书是什么来着?”
“据说都是绝版了的实体书,网络上也只有零星的记载,真可惜,没办法拜读了。”
他听得到,那些四面八方传来的赞叹与讨论。
那由内而外的自豪感,如水沁入海绵般,让他那签名的手,都变得有力起来。
那个愿望真的实现了。
早些时候拒绝了他的出版社们,一个个趋之若鹜地赶来求他签约。
那曾被人当成垃圾的手稿,竟然在两天内印刷出版,三天就火遍了大江南北。
有些心虚。
说实话。
真的很心虚......
他的文笔,他自己清楚,伦巴第与飞鸟的水平,能够顺利出版,也只会在某个书店的角落里落灰生菌,根本达不到现在这般成绩。
那种感觉,就像是作弊得了高分,还没被发现一样。
惶恐,怯幸,心虚,自豪。
这就是所谓的,五味杂陈吗?
“你好啊,钟至清……先生?是应该叫你先生吗?”
有些熟悉的声音,就像是去年在此停留过的野鹊,经历了整个冬季后,在新一年的初春里,再次轻叩了熟悉的窗框。
“是你?”
“没想到你的作品真的出版了,它真的很不错。”
“可以……多留一会吗?”
他想和眼前这个懂自己的人叙叙旧,他多么想听听,他对他今日成就的评价。
......
签名会结束了。
黄昏姗姗来迟,闯进这空无一人的场馆。
可惜,哪怕门外的日影拉长到了尽头处的墙根,也没人来迎接它。
“是苏……”
“苏茶柒,是的。”
“哦……哦,不好意思,这两天我有些忙,好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就像是被监考老师盯住一样,心虚的情绪达到了极值。明明他主动将对方留下来的,这不就是自首吗?
“你的气色好了很多啊,看起来年轻了不少,说实话,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当时看到那个新闻的时候,还以为是重名,但你那个有创意的作品名是不会骗人的。”
“喔,谢谢……谢谢。”
他尴尬地不知所措,肩膀也有意无意地阻挡着自己的脸。
不只是因为两人早已相识,更是因为,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似乎也不会受到那份能力的影响。
“你接下来要继续写书?还是有别的打算?我记着你在书后记里有写,接下来想要去中亚旅游。”
“嗯……”
他只是嗯了一声,谁知道他在回答哪个问题。
“是要旅游吗?”
“不……我有生病的家人,离不开我的照顾。”
“那你要继续写书吗?”
“应该会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津门?”
“应该是……明天。”
“哦,可惜了,我还打算请你玩两天的,在这里也能找到不少灵感的吧?”
“嗯……抱歉。”
钟至清把头埋进大衣的领口下,做贼心虚地回答着苏茶柒那家访似的连问。
他不敢面对他,他害怕这个能看懂自己内心的人,发现那足以改变世界的秘密。
领口的余光下,日影已经延伸到后台了,看样子,太阳马上就要沉没在大地的尽头里。
“你不是要改变世界吗?”
后台的拐角那,忽明忽暗的影子说着。
“我真得能做到吗?”
钟至清抬头反问,夕阳仍在,可他身旁的苏茶柒,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不要问吾,而是应该扪心自问,空有改变世界的抱负和本事,却连心境都没能改变。你现在,除了因能力而年轻几分的长相外,和一周前的那丧家犬模样无二。”
“你胡说!”
他冲出后台,闯进那除了满地垃圾外再无他物的大厅。
“心中有怒火吗?你的愤愤不平,只会在幻觉中对虚影发泄吗?吾真是后悔将此能力赐予你这种懦夫,若不是看你求死不得时那滑稽的窘境,吾就将它赐给半里外桥洞下那个乞丐了。”
小主,
那影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大厅门外。
“你快滚出我的脑海,这样已经足够了,我不想……我不想再做什么了。”
可是,明明嘴里喊着,已经足够了,可他还是追着,追逐着那越来越远的影子。
直到撞开大门,冲进那纯白的世界里。
那白得让人害怕的世界。
“你已经拯救不了自己了,钟至清。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却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
影子就站在那,那白色天地之央。
“那你要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你已经拯救不了失忆的母亲了,但你可以拯救其他同样苦于人生的奔波者。”
“为什么,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来吧,钟至清,看吧,透过吾的影子,你能看到什么?”
他试探性地走到影子身边。
那影子忽明忽暗,就像是这白色世界的出口一样,吸引着钟至清去摸,去触碰。
噗通!
落水感灌满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