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库内部让伊万屏住了呼吸。这里没有普通的保险箱或储物柜,而是堆放着金条——但不是普通的金条。这些金属块闪烁着内在的光泽,仿佛内部有火焰在燃烧。更奇怪的是,有些金条似乎是半透明的,伊万可以发誓他看到了模糊的人脸在其中旋转和哭泣。
美丽,不是吗?谢尔盖维奇的声音充满自豪,员工寿命熔铸的金条。比普通黄金更有...韧性。
伊万感到一阵恶心。员工寿命?
比喻说法,当然。谢尔盖维奇快速说,但他的眼睛闪烁着谎言的光芒。
房间中央有一排监控屏幕,显示着不断变化的生命体征数据。伊万瞥见一个屏幕上的名字——玛丽亚·伊万诺娃,年龄32岁,心率140,血压危险的高。下一个瞬间,她的心率变成一条直线,屏幕闪烁红色。
小主,
第十三号催收对象心跳停止。一个甜美的女声从隐藏的扬声器中传出。
一阵轻微的掌声响起。伊万这才注意到房间阴影中有着其他身影——穿着褪色制服的职员,他们的脸模糊不清,仿佛透过磨砂玻璃观看。
又一份灵魂契约完成。谢尔盖维奇满意地说,归档到损耗品柜中。
一个幽灵职员飘向一个巨大的铁柜,取出一个文件夹,上面印着伊万刚刚在屏幕上看到的那个女人的名字。铁柜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当新文件夹被推入时,伊万听到了一声深深的、满足的叹息,仿佛来自铁柜本身。
现在,关于你的文件,谢尔盖维奇转向伊万,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完全变成了黑色,有一些特殊条款需要解释...
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后,伊万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事发地点是服务器机房,那里充满了机器低沉的嗡嗡声和闪烁的指示灯。伊万正在检查一台出现故障的服务器,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伸进他的胸腔,紧紧握住他的心脏。
他倒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地板下经过的电缆,它们看起来像伏尔加河下的黑色水流,携带着数据和信息的鱼群。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寂静。黑暗。和平。
伊万漂浮在无时间的虚空中,没有痛苦,没有焦虑,没有截止日期,当然……也没有房贷压力。只有宁静,深不可测的宁静。
然后一道光出现,伴随着声音。
孩子。醒醒。
伊万感到脸颊上一阵刺痛。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俯视着他。是清洁工玛尔法,她手里拿着一块复活节薄饼,正是她用这个打了伊万的脸。
你死了七分钟,老太太说,擦着沾满克瓦斯的嘴角,但他们怕的不是你拼命,而是你躺下。
伊万坐起来,喘着气。他的心脏再次跳动,但感觉不同——更慢,更深思熟虑,仿佛学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以为我...
死了?是的。但现在你又活了。玛尔法的眼睛异常明亮,像是知道太多秘密的森林女巫,但有些事情改变了,不是吗?
伊万确实感觉到了变化。当他看向自己的手时,发现它们有些透明——他的目光竟能穿透自己逐渐虚幻的皮肉,依稀瞥见下方地板的花纹。当他集中注意力思考工作时,透明度减少;但当他想保持这种状态时,透明度增加。
这是什么?他惊恐地问。
礼物,玛尔法神秘地说,或者说诅咒。取决于你怎么使用它。
从那天起,伊万发现只要停止工作超过十分钟,他的身体就会开始变得透明。不仅是透明——他还开始看到其他人,像他一样的人。
停止送餐的外卖员飘浮在电车顶上,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只有腰间还别着那个该死的智能手机,不断发出新订单的通知声。
合上教案的老师倒悬于路灯旁,她的长发像水草一样漂浮在空中,眼睛闭着,脸上带着伊万许久未见的平静表情。
还有其他人——程序员、护士、司机、售货员...所有那些停止工作的人,都变成了半透明的幽灵,漂浮在城市的边缘空间, 肉眼可见的只有像伊万这样的人,或者那些真正注意看的人。
伊万称他们为躺平幽灵,他们是系统的小故障,机器中的幽灵,资本主义噩梦中的一丝清醒。
最奇怪的是,这些幽灵似乎很...满足。尽管他们的眼睛带着悲伤,但他们的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知道了某个秘密笑话,而这个笑话的价值远远超过他们曾经追逐的任何奖金或晋升。
平安夜到来,血月悬于天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都要红。它的光芒给整个城市染上了不自然的血色,伏尔加河的黑冰反射着这诡异的光泽,如同一条巨大的血脉穿过城市的心脏。
伊万知道时间到了。
他整周都在计划,悄悄地与那些还能保持足够形态交流的躺平幽灵沟通。他们通过办公室打印机意外打印的空白页传递信息,通过电梯异常停顿时的短暂交谈,通过梦境和预感交流。
信息很简单:平安夜,地精银行台阶见。带来你的透明,带来你的静止,带来你的拒绝。
当晚,伊万站在地精银行总部对面街道的阴影中,看着第一个幽灵到达。是那个外卖员,他的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只有那顶红色的送餐帽还保持着实体。他漂浮到银行大理石台阶上,然后简单地...躺下。
然后是教师,她优雅地倒转身体,头朝下悬浮在台阶上方一英尺处,仿佛被无形的线吊着。
更多幽灵到来——护士、程序员、工厂工人、店员。他们躺在银行的台阶上,形成了一幅超现实的画面:数十个半透明的人类身体,静止不动,沉默抗议。
伊万深吸一口气,也加入了他们。他在台阶中央找到一个位置躺下,立即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笼罩了自己。他的透明度增加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与物质世界的连接在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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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大门猛地打开,谢尔盖维奇冲了出来。在血月的光线下,伊万终于看清了他的真实形态:部门经理的身体覆盖着厚厚的黑毛,他的手像爪子,眼睛像燃烧的煤炭。他完全是一只地精,来自矿山深处和资本主义噩梦的生物。
起来!谢尔盖维奇咆哮,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岩石相互碾压研磨和钢铁弯曲的声音,你们都给我起来工作!
他试图抓住最近的一个幽灵——一个曾经是纺织女工的老妇人——但他的手穿过了她半透明的身体。谢尔盖维奇愤怒地咆哮,尝试抓取其他幽灵,但结果相同。他们变得无形,无法被触摸,无法被控制,无法被强迫。
你们不能这样!地精尖叫道,系统需要你们!经济依赖你们!
幽灵们保持静止,沉默。他们的行为对现实本身产生了影响。
银行内部的灯光开始闪烁。监控屏幕上,生命体征读数变得混乱异常。保险库内,那些用员工寿命熔铸的金条开始振动,发出哀鸣声,仿佛里面的灵魂正在苏醒。
然后文件开始自燃。
首先是从档案室开始,然后是办公室,最后是整个银行——房贷合同、员工契约、保险单——全部突然冒出蓝色的火焰,燃烧却不产生烟雾。火焰中,隐约可以看到被束缚的灵魂获得自由,向上旋转升入冬季的天空。
随着文件燃烧,灰烬中开始爬出幽灵——不是躺平幽灵,而是另一种更古老的存在。他们穿着苏联时期的服装,集体农庄的懒汉幽灵,那些因拒绝过度工作而被谴责的灵魂。他们加入躺平者的行列,开始一场荒诞的死亡之舞,一场庆祝休息和拒绝的舞蹈。
天空开始降下铁锈色的雪,覆盖了整个城市。伏尔加河的冰面裂开,黑冰崩裂,浮现出巨大的发光标语:休息权属于劳动人民。
谢尔盖维奇和其他的银行地精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的形态开始不稳定,在人类和地精之间闪烁,仿佛他们的存在依赖于他人的劳动和痛苦。
当太阳升起时,幽灵已经散去。银行台阶空无一人,只有铁锈色的雪覆盖着一切。
但每个上班族的口袋里,都发现了一颗用血月碎片打磨而成的纽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伊万和阿纳斯塔西娅站在他们河畔公寓的窗前,看着伏尔加河上的日出。伊万手中握着那颗纽扣,他知道按下它会发生什么——七分钟的死亡体验,绝对无法被资本侵占的休息。
你还会用它吗?阿纳斯塔西娅问,她的眼睛不再有那种狂热的光芒,而是更加深思熟虑的神情。
伊万看着手中的纽扣。有时候,我们需要记住死亡,才能真正地生活。
窗外,城市在新的一天苏醒,但有些事情已经永远改变了。血月碎片纽扣成为了秘密符号,劳动者之间的默契——有时候,最革命的行动就是简单地停止,躺下,拒绝。
而伏尔加河继续流淌,记得所有事情,保守所有秘密,它的黑冰下藏着无数可能性,等待着适当的时机再次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