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1963年1月21日夜
台北荣民总医院
田之雄瘫倒在地上,四周已是大火熊熊,灼得皮肤生疼。门口、窗户、屋顶、房梁到处都在燃烧,房顶上不断有燃烧物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屋里烟雾腾腾,屋外传来乡亲们的呼喊声还夹杂着日本人的咒骂。他觉得胸口像被一大团棉花紧紧塞住,无法呼吸。他依稀看到昏倒在床上的母亲一动不动,拼命挣扎着爬起来,可就是动弹不了,他张开嘴大喊,却被浓烟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从咳嗽中醒来的田之雄,迷迷糊糊看见床边围着几个人。他努力睁开眼睛,定了定神,是穿着白大褂的沈岳、谷组长还有医生、护士。
沈岳俯下身,双手虚扶了一下意欲起身的田之雄,顺手又轻轻掖了掖被子:“不要起来,不要起来!我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样?”
田之雄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身上出了许多汗,眼神迷离地看着众人,没有说话。
沈岳伸手抚了抚田之雄的额头,转眼对医生说:“好像烧退了。”
医生忙说道:“是肺部严重感染。我们用了最好的抗生素,现在控制住了,体温已经降下来了,再观察两天,加强些营养,应该没有问题了。”
沈岳亲切地对田之雄说:“之雄老弟,叶局长和我几天不在,就让你受委屈了。我来看你,是特意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你受委屈,完全是共党挑拨离间的阴谋!我们内部那个伪造证据故意嫁祸于你的家伙已经被我们抓获了,你已经安全了。你讲的一些情况,经我们派专人去核实,是真实可靠的。你就安心地好好把身体养好,等出了院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一起去完成呢。”
田之雄虽然浑身无力,但听见这几句话,犹如心中的千钧巨石瞬间跌落,连呼吸都仿佛轻快了许多。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嗓音沙哑:“谢谢沈局长,我…没事的。”
沈岳在床头的椅子坐下,抬头对众人说:“你们先去忙吧,我和之雄老弟随便聊聊。”众人轻手轻脚离去。
田之雄努力坐起,沈岳忙把枕头垫在他背后。
“之雄啊,今后有什么打算?”沈岳双目炯炯地看着田之雄。
田之雄清了清嗓子,没有直视沈岳的目光,双眼定定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声音沙哑地说:“从审讯开始,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历尽艰辛,抛弃了老婆孩子,跑到香港,真的有意义吗?刚到台湾时,我满怀希望,尤其是长官们给了我这么高的荣誉、这么厚重的奖励,各部门的首长也满口赞誉之词,报纸上也是大幅报道,说实在的,我当时真有些豪情万丈。可没想到,这还没过几天就变了脸,先是百般讯问,充满了怀疑的口吻,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知道的,和盘托出,不知道的,我也直言相告;后来又对我使用了测谎器。我当时十分委屈,这不是对我人格的羞辱吗?我想想,也忍了,毕竟这种形势下小心点也属正常。可再后来,居然对我用起了酷刑,那一刻,我真是心都死了。难道我冒着生命危险就是为了到台湾经受非人折磨来了?难道我为了救兄弟一命还要把自己的命搭上?在香港初次见丁站长时我就说过,后来面对谷组长审讯时我也说过,我跑到香港不是怨恨共产党,也不是非想加入你们,初衷就是想搭救我的兄弟。让我不明白的是,这么审讯是为了什么?”
他回过眼神看看沈岳,一副无奈的语气:“坦率的说,局长,今后我想离开是非之地。如果政府没有收回给我的奖金,我想用它买个房子,安顿下来,再恳请局里想办法把我的妻儿接出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过老百姓的生活就好。如果台湾不收留我,就请送我回香港,我想,凭我还年轻肯干,总不会饿死在香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