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倒栽在酒水里,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动。
若非有超凡之修为,早该淹死了。
可惜他有超凡之修为。
“不要打扰我。”
“不要打扰我……”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责任。”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努力,应该振作,应该有所承担。但是我很累,我很累了。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好吗?”
紧接着他的头发便被一只手抓着,直截了当地拽了起来!
哗啦啦。
酒液四溅,在湿漉漉的披发之下,他勉强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这个拽着自己头发的男人——
这是一个长相谈不上丑陋、也谈不上英俊的……陌生的人。
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愤怒来。
一种久违了的情绪。
“无弃走了后……”
“什么阿猫阿狗……”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挑衅!”
血液重新开始咆哮,道元重新开始喷薄。
内府轰隆隆地显现形迹。
神通种子应激而起。
雷光在身内身外一齐跳跃!
啪!
一个巴掌,扇灭了他的雷光,扇熄了他的雷玺,把他的道元和气血重新锁住,让他在空中翻转好几周,才重重地砸到地上!
这时候他感觉到,那只手又拽住了他的头发。
将他的脑袋,拽得悬空。
他晕乎乎地与那人对视,眼睛里好像生出重影来,恍恍惚惚。
“听说你在调查我?”那人问道。
“你是谁?”他勉强地问道。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那人回答说。
他好像应该觉得愤怒,但愤怒也没什么力气。
他的确应该觉得悲哀,但悲哀也没有什么力气。
他就那么微弱地挣扎着,最后只是道:“我他妈的……认识你……是谁?”
然后他听到那个声音,一字一顿地回答说:“张、临、川。”
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他好像记起来了……
在很多天很多以前,他的确让人查找过一个叫张临川的人,可是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姜……你……”
他浑噩的脑子里浮沉出一些疑问。
但他只看到一只苍白的手,越来越贴近面门。
然后他的世界,便永远地黯了下去。
……
……
轰隆隆隆!
深夜的野人林,天空彻响雷鸣。
十四双手握持重剑,重玄胜面无表情,姜望立在最前方。
三个人隐隐结成三才阵型,各自蓄力。
但他们发现面前的这个雷占乾,一时竟然并不说话,整个人好像在问出那句话之后,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咔!咔!
他在原地奇怪地扭了扭脖子,那种滞涩感才消失,而后才恢复了正常。
“这具身体,有一点奇怪的反应呢。”
这个雷占乾看向姜望,饶有兴趣地说道:“他好像跟你,很有点熟悉?”
这个问题,当然只是一种恶趣味。
在接掌这具身体之前,他就已经有过详尽的调查,对雷占乾和姜师弟的关系非常清楚。
甚至于后来将雷占乾的神魂拉入无生世界慢慢折磨,于他而言,雷占乾并没有秘密。
不然他也不能够将雷占乾扮演得那么真切,又是那么自然地完成了雷占乾的转变,在世人无所知觉的情况下,逐步掌控了雷家,甚而掌握了鹿霜郡。
时至如今那个愚蠢的雷一坤,还以为他能够有什么竞争可能。却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一种幸福的假象中。
只是可惜……
真是可惜。
只因为杀了一个不懂事的青牌,就导致在齐国的长远计划功亏一篑。
这种替换人生的机会非常珍贵,哪怕是他以白骨圣躯摘下的顶级神通,这一世无论修炼到何等境界,替换数额亦有极限。用一次,少一次。
而雷占乾是一个多么合适的目标。
本身有走通帝国高层的渠道,上限一度眺望顶层,又因为最重要的姜无弃之死,架倒势衰,不被重视。不会过早地被帝国顶级强者注视,可以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很长的发育时间。
和在齐国如日中天的姜望,又有那么点恩怨纠葛在。
纵观整个大齐帝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身份。
他甚至是以此为核心身份来发展的。比只是派去无生老母的牧国,比放任那些地煞使者自生自灭的其它国家,都要更用心得多。
但是一着不慎,大好棋局已是不能继续,如今棋盘都要被掀。
他想他应该是愤怒的,但是站在这个已经名满天下的姜师弟面前,他发现心中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情绪。反倒是有一种难得的新奇感。
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未有。
高踞神座之上,集神主、道主、教主三位一体,所面对的只有神仆、信众、教徒。几乎早已忘了为人的一面。
而眼前这个年轻的霸国侯爷,毕竟曾一口一个张师兄的叫着,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虚心求教。
仁厚的凌河、坚毅的姜望、暴烈的杜野虎、俊美的赵汝成、贱兮兮的黄阿湛、冷酷的魏俨……还有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好像是叫安安?
那真是鲜活的故事啊。
“我一直在找你?”
姜望注视着眼前这个已然被替换了的雷占乾。
看着这人脸上其实并没有感情存在的淡笑。
心中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轰隆隆!
电蛇仿佛撕裂了长空,重云掩近,将有一场骤雨。
姜望的牙齿一错,从牙缝中蹦出三个字来:“张!临!川!”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对那头恹魑有奇怪的熟悉感了。
他熟悉的不是恹魑。
不止是恹魑。
而是包括恹魑在内,包括那些被擦拭得反光的酒瓮,是那座地库里纤尘不染的一切。
是那种近乎于强迫的“干净”!
也是重玄胜所描述的那种“精确”的感觉。
洁癖,近乎完美的伪装,谨慎的筹谋和果决的动作……
是他曾经在张临川身上所感受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