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那天佛寺已倾,老树断根。其间多少海族,尽皆无生息。圣寺倒塌,龙禅岭遥对香檀树海的古老布局,好像也土崩瓦解了。
已经掀翻了娑婆龙域吗?
在这迷界,人族就这样赢得了前所未有的伟大胜利?
姜望心中有一种不真切的感受。
他看到曹皆等真君并未罢手,在杀死泰永、挑翻了天佛寺之后,仍然各施手段,以恐怖的力量洗刷龙禅岭。
好像一定要将这三千里山岭,夷为平地方可。
龙禅岭被攻破,天佛寺被挑翻,海族在迷界就此又少一处根据地,且是经营了数十万年的根据地。
此地还有什么?
姜望不由得想到,经营数十万年的根据地,仅止于此吗?虽然这一路杀来,龙禅岭的确雄阔巍峨,岿然强大。有十二净地、十八恶狱种种关卡,有镇山金刚、护岭伽蓝种种布置。
更有足以支持龙族皇主泰永的天佛树寺,不可谓不强大!
人族以绝对的力量优势杀来,胜利摘取得绝不轻松。
但相较于数十万年的岁月……这些未免,仍然不够厚重。
此地还有什么?
曹皆等五位衍道强者好像要生生将龙禅岭凿平,将娑婆龙域击碎,他们好像在逼迫什么!
诸般设想正在心中转动,那悬于内府,已然绽放的歧途之花,蓦地摇颤起来。
歧途花从花瓣到花茎,皆作黑白两色,泾渭分明。它倒生于内府穹顶,而自有清辉洒落。整座第二内府,无数内府房间,也是因此分野,半黑半白。
当它的花瓣摇颤,哪怕极其轻微。
也叫姜望骤然警觉。
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名为“娑婆龙域”的世界,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好像有一道荒古而伟大的气息……正在复苏!
不待他触摸那种感受,曹皆已然大手一挥:“走!”
这位如今代掌天覆的大齐名将,第一时间接掌了军队,且毫不吝惜军力,极其果断地聚起兵煞,化作长箭一支,破界而走!
本在龙禅岭肆意释放力量的几位衍道,也随之四散。便如深林惊羽,群鸟各飞。
像其他的修士一样,姜望身在军阵中,完全放弃自我思考,交付全部力量。
直到大军退出娑婆龙域,在早成白地的“己酉战场”重整军阵。他才从兵煞的一部分,归复为自我。
但笼罩在心头的那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却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强烈。
他竟然还是感受到了娑婆龙域的震动,仿佛有什么无法描述的庞然大物,正在翻身。
要知道这可是隔着界河!
迷界之界河,是完全分隔了界域的存在。彼域之波澜,应该完全无涉于此界。
除非是说……此刻娑婆龙域之变化,影响的是整个迷界。
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比衍道之死阵仗更大?!
姜望看向虞礼阳。
虞礼阳负手而立,正潇洒地隔着界河眺望娑婆龙域。感应到姜望的目光,却也不回头,只问道:“你以为迷界的平衡是由什么来维持?”
姜望皱起眉头。
他皱眉的原因,不是这个问题太复杂,而是太简单。
迷界的战局平衡,任何一个在迷界征战过的修士,恐怕都能说得出一二来。
无非是东海龙宫、娑婆龙域、月桂海,对天净国、苍梧境、浮图净土。
无非是海族大军对人族大军。
无非是常年坐镇迷界的几位真王对真人。
无非是向往现世的海族和赴海守疆的人族修士。
无非是偶然会出现的海族皇主和人族真君。
但这些答案都太简单,不值当虞礼阳把它当做一个问题。
那还能有什么?
人族与海族各自大势的碰撞?两个伟大文明的交锋?
“桃花仙对武安侯倒是极有耐心……”虚空之中,素纸无名书上,文字又在发生。
卓清如不动声色地往姜望这边挪了挪。
便听得虞礼阳的声音补充道:“我换个问题好了。你以为自中古时代的人龙之战,一直到现在,是什么力量在迷界这里对峙?”
自中古时代,自人皇逐龙皇的那场战争后,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对峙!
还能有什么?
齐国未有存在这么久,甚至钓海楼也未有存在这么久。
今时今日在迷界战场上厮杀的一切,在中古时代绝大部分都不曾出现。
当然包括曹皆,包括虞礼阳……甚至包括烛岁!
那还剩下什么?
姜望喃声道:“娑婆龙域,东海龙宫,苍梧境,天净国?”
他之所以没有说月桂海和浮图净土,是因为这两个根据地,都是后来才出现。且在历史中,都有被替换的经历。
唯独娑婆龙域等四座,才是亘古至今,仿佛永存!
虞礼阳微微点头:“武安侯一点就通。”
他还要展开说些什么,又止住话头,抬眸道:“你看!”
姜望由此看到,在那界河的对面,浩瀚无垠的娑婆龙域,竟已消失不见!并非是界河位移,因为他并没有感受到界河位移的波动,且界河对面也并未出现其它的界域,反是只有一片空无。
是偌大的迷界里,突兀出现的一个巨大空洞!
发生了什么?
不等姜望问出声来,他就在那界河的彼岸,在那巨大的空洞里,看到了一根锡杖!
杖身笔直,上有盘旋之树纹。
杖头是九龙相扣。
杖尾是龙尾,但鳞须皆坠如尖枪。
此杖便静静地悬停在那片空洞里,但有一种古老而伟大的气息,笼罩了所有注视它的生灵。
见此锡杖,惶然欲拜!
“怎么回事?娑婆龙域去了哪里?”军阵之中,有人掩不住慌张地问。
姜望亦有此疑问,但他听到了虞礼阳的声音——
“这就是娑婆龙域。”
这位风流桃花仙,语气第一次变得如此凝重:“天佛之兵器,娑婆龙杖!”
万古以来与人族对峙的,是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