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海族注视着同一条中古天路,近海沧海都与中古天路相接。唯独迷界在中古天路的阴影里,不止不能触及这条天路,也不能看见天路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当震动诸天的消息从近海、沧海传入此界,迷界诸方界域皆惊!
但无论天净国又或东海龙宫,都同中古天路隔界,都算困在笼中。难以第一时间对此发挥影响,也不敢轻动——毕竟无论是烈山人皇的理想国,还是传承久远的龙宫,抑或朝苍梧剑、娑婆龙杖,都是至关紧要的存在,于对峙中格外谨慎,唯恐行差踏错。
毕竟朝苍梧剑一动,就将中古天路斩到了沧海来。哪方也不是善茬。
近海群岛这边,天涯台前,楼约操纵九子血脉异兽,遥御徐三、裴鸿九、王坤数处变化,掌控整个献祭过程,为中古天路担土铺石,是姬凤洲御笔之先锋。
在某个瞬间,他遽然折身,眺看远处——
只见得一艘外观狰狞、张牙舞爪的巨大战船,好似外展战争兵器的钢铁堡垒,轰隆隆地从迷雾中驶来。
迷雾非是天与,是其自挟,如同这艘巨船的旗帜,随船而走,鼓风张帆。
此乃当今夏尸统帅祁问之坐舰,其名“祸殃”!
紧随这艘巨船之后,是绵延的形制各异的战船。破法战船、禁法战船、撞山战船、分海战船……分门别类,汇聚成一场战争的整体。装备精良的战士呼喊着号子,混合成这支舰队的咆声。
决明岛多年御海,齐国的船舰工艺可以说举世当魁。
景国眺长河,长河毕竟安宁太久。长河水军虽强,毕竟闭门自娱。怎及东海海军轮战多年,不死不休。
可以看到这支舰队是怎样爪牙齐备,浑如巨兽整体。首尾连成一线,在旗舰的带领下,如恶龙在天,摇头摆尾,向中古天路驶去。
它也像是一条海面蜿蜒至天空的路。
天上有路是时空架桥。
海上有路是人族航船。
驻守决明岛的夏尸军,常年在最前线与海族厮杀的齐国九卒劲旅,此刻已拔寨而出!
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能够轻视这支军队的存在。
楼约看向天涯台上除掉便服换甲衣的曹皆:“笃侯!齐人何意?”
叶恨水走近两步,伸手托住那悬在空中的甲胄部件,肃重地对曹皆道:“国之大事,唯祀唯戎,叶某承责诸岛,不能身往,请为将军披甲!”
曹皆也不扭捏,张开双臂:“那就……有劳叶大夫。”
答完叶恨水之后,他才回应楼约的问题,但颇显漫不经心,有些各说各话、牛头不对马嘴的意思:“天覆军已发,正在出海的路上。”
“但为人族,齐人无阻。着眼未来,放胆相争——笃侯壮语,音犹在耳!”楼约气息幽晦,蓄势待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见我大景雄图,这就不能忍耐了么?”
靖海计划的最高目标,是九子镇海,使今日沧海如长河,使今日海族如水族,如此海患永绝,人族甚至还能在神霄战场添一强援——这当然遥不可及,可也着实让人心动。
谁能完成此事,谁就建立了万古不磨之功业。
且不说姬凤洲能够凭此大大迈进,更进一步靠近六合天子。这计划一旦完成,景国人就直接占领了沧海,迷界也不再是战场。
齐国人说什么“以后同他们争”……那是没有看到靖海计划的全貌。等到看清便知,真正到了靖海计划完成的时候,哪里还有争的必要?哪里还有争的空间!
沧海竖起景旗,齐国人多少年的海上经营,都要直接被锁死在近海。而迷界成为景国的花圃,其中珍奇,任凭采摘。沧海更广的区域,都是等待景国探索的疆土。
所以说齐人倘若现在不忍耐,冒着打破现有秩序、打破人族对外默契的风险,强行阻止靖海计划,虽说短视,他也是可以理解。
景国也做过预案!如丞相所言,怀揣最美好的想象,做最恶劣的打算。
无非拦江争渡,无非争取时间,两线作战在景国的历史上非止一次,三线四线乃至八方开战,又有何妨!那真正艰难的罅隙里,才是豪杰仗之扬名的绝佳空间。
楼约已经做好准备,死在这里,或者一脚踏上最强的绝巅之列。
但他所注视着的大齐笃侯,只是自顾自道:“夏尸也是天下强军,用于沧海无妨。”
“——沧海?”楼约暴涨的气势像是被拦腰截断。仗之以孤勇渡海的竹筏,已经支离破碎。前方依然浊浪滔天,但他一时不知是继续昂首往前,还是低头修好这张破筏。
实在是莫名其妙。
用于沧海?!
“啊,有什么不对吗?”曹皆用一种‘你在奇怪什么’的眼神,看着楼约:“景国皇帝雄心镇海,我大齐帝国也要共襄盛举!于将军在前,斗厄已往,此人族填海之时也,齐军岂能不发?曹某亦当亲甲!为了节省时间,抓住战机,天覆西来,夏尸东去,吾用两军替防。故以天覆驻决明,夏尸伐沧海。此时争渡!”
叶恨水缄而不言,表情松弛得像是等会又要参加什么诗会,笃侯在侧,太让人放心了。他耐心地帮曹皆披甲,又系上最后一道长披。着意地抬手一展,如同扬旗。
中古天路,齐人来也!
这下换楼约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时沉默在彼。
是拦也不是,放也不是。
景人修桥,齐人过河。景人筹局,齐人分功。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但若说把着桥头不让过……景国人口口声声着眼人族万代,欲靖沧海,永弭海患,如何将齐人的帮助拒之门外?齐国战刀斩死的海族,莫非就不作数?
难道要如万妖之门旧事。非要让齐国自己轰出一道口子,自去妖界“奉献”么?
楼约纵然负责此次近海一切事务,拥有极高的临阵决断权限,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贸然发作,只能等待景廷的最高决议。
便在这短暂的等待里,天穹有一霎的紫。
贵极东方。
一领长披横天涯,曹皆已经跃上那艘巨大战船。
“曹帅!”祁问半跪于地,奉虎符在掌心。
这位东莱祁氏的家主,天生有一双笑眼,小圆脸,矮鼻头,生得十分面善,这让他在说话做事的时候,很难给人严肃的感觉。
他体态倒是很恰当,不胖不瘦,唯独五官圆润了些。在现有的九卒统帅中,大概是声名最小的一位,实力也远不如其他兵事堂成员。
但在祁笑同东莱祁家彻底撕破脸之前,他也是灿烂一时的名门天骄。
是祁笑夺夏尸于掌中,他才晦隐一时,逐渐不为人知。
哪怕在祁笑极盛之时,他的儿子祁良华,也上过齐夏战场……东莱祁家于朝政时局的影响力,从来都存在,虽有起衰,不曾断绝。
这几年统兵决明岛,他也不曾输了齐国威风。
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绝无可能领兵同于阙并行,极容易被羞辱,损及国格,也没有能力防备意外。虽是他调兵结阵至此,率军冲上中古天道的那一步,只能由曹皆来完成。
曹皆登船,他即让印。
放眼齐国朝堂,笃侯曹皆是为数不多的能和祁笑说得上几句话的人。曾经的春死统帅和曾经的夏尸统帅,大约能算得上交好。
所以若有若无的,面对曹皆,祁问不免有一种公事之外的小心。
不过东莱祁家重新夺权、祁问继印夏尸以来,曹皆也不曾有过什么打压之举,对祁家的态度也很正常。且不说他和祁笑是否有私谊,他是要执掌兵事堂的人物,断不会以私谊坏公事。
此刻也只是抬手接住了代表夏尸军权的虎符,道了声:“有劳!”
祁问低头:“末将为曹帅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