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朝天最后大概是妥协了,于是跑去楼下,哐哐当当地搬了些东西上来。
开始敲敲打打地唱着。
大约是很欢快的样子。
只是一门之隔,风雪簌簌,听不大真切那里面的那些唱词。
南岛转回身去,撑着伞倚着护栏,轻声笑着看着里面的剪影。
张小鱼也回过头来,静静地看了许久,而后缓缓说道:“乐朝天乐朝天,大概他真的是很快乐的。”
南岛转过头,张小鱼却是已经回过了头来,撑着护栏跳下了小楼去,站在楼下风雪里,抬头看着南岛,挥手笑了笑,向着远方走去。
“师弟,我走了。”
南岛沉默地看着风雪里远去的张小鱼,轻声说道:“好。”
大约是白衣剑修的剑意搅乱了风雪,也许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陆小二扒开了门缝偷偷看着。
所以南岛却是听清了里面的声音。
“鱼也狂生而。偶然间,缁尘人间,白衣门第。有酒惟浇南衣土,谁会少年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南岛穿过那扇被陆小二拉了一些的门看过去,只见乐朝天斜躺在炉前,抱着一个琵琶,信手而弹,醉眼迷离的唱着。
三个小少年围在身前捧着腮,摇头晃脑的听着。
大约是看见了一线灯火之外撑着伞的少年,乐朝天轻声笑着,闲拨一声琵琶,说道:“外面风雪这么大,师兄还不进来吗?”
南岛点了点头,向着楼中走去,站在门前的时候,少年转回身去,那个白衣剑修已经在山道里化作了渺小的
一点,很快便要看不见了。
......
纵使这场风雪已经下了好几日,深夜南衣城中依旧有着一些行人撑着伞穿得鼓鼓囊囊严严实实的走在路上。
河边已经结了一些冰,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但是那些冰层并没有延伸到河中心去,那里依旧河水滔滔,承载着寥寥几艘小舟,自北向南而去。
少年跳下了护栏,踩在河边的冰层上,少年并不重,冰层亦是结实得很,是以并没有发生什么跳上去而后哗啦一声碎了,少年于是狼狈的跌入河中的故事。
胡芦将手里的剑抵在被两岸稀疏灯火照亮的雪中,而后向着前方而去,一直走了一阵,才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的那艘小舟。
舟头坐着个小鼠妖,便在那里煮着酒。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又好像只是为了给自己取暖而已。
总之安静的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河边执剑而立的少年胡芦。
“我已经不在城北了,你还跟过来坐什么?”
天色未晚之前,便在城北剑宗门口,那个握着剑的少年很是诚恳的说着真的会打死鼠鼠。
于是鼠鼠便乘舟南去。
在路边央人给自己买了一壶酒,在舟头煮着。
用的便是陶罐里的钱。
鼠鼠早就不存钱了,整天在南衣河上游荡着,吃吃喝喝的。
只是也许是勤俭了太多年,很多很想吃的东西,鼠鼠也因为太贵了,没有去买,所以那一罐钱用得很慢。
小舟晃悠的时候,里面依旧在闷闷地响着。
如果哪天里面开始叮当响了,那就是真的快用完了。
胡芦并没有在意鼠鼠到底用了多少钱了,只是抱着剑静静的站在河雪之上。
“因为我心里有些不宁静。”胡芦看着这场雪,缓缓说道。“也许是师兄们与我说了太多的故事,也许是这场雪下得太过阴沉......”
鼠鼠平静地说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小少年听了一些故事,便开始左右思虑,然后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胡芦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你说得很对,但我就是觉得不安宁。我没有师兄们知道得多,也没有他们看得远,所以也没办法像他们那样,总是看着千里之外的东西。我只能来看看这条南衣河。”
鼠鼠一面伸手在炉边烤着火,一面抬头看着这场大雪,冷笑着说道:“原来剑宗也会知道怕。”
“怕的不是剑宗,而是我。”胡芦倒是很诚恳,少年的诚恳也许很是可笑,但是诚意十足。
剑宗的人有时候下手没轻没重。
剑宗的少年尤其如此。
少年看见一些东西,便容易激动,便容易狂涌,于是带着一些诚挚却也偏执的责任感,提着剑去看人间。
所以陈怀风许久没有来看过了,胡芦却一直徘徊在这里。
鼠鼠平静地说道:“那你就应该放低一些姿态,像你师兄一样。”
“愧疚的是师兄,而不是我。”胡芦平静地说道,“更何况,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会再次前来。”
小舟之上有一壶酒,但是有两只酒杯。
大约曾经有个鼠鼠的朋友在这里和鼠鼠一起喝过酒。
那么鼠鼠的朋友去哪里了呢?
胡芦便是这样想着的。
当他在剑宗里坐着的时候,曾经看见过风雪之中,有一只青色的鸟儿飞走了。
过了许久,胡芦才想起了一些东西,可惜那只小翠鸟已经不见了。
于是他又来到了这条河上。
鼠鼠低头看着炉火,嗤笑着说道:“所以我便不能与朋友一起喝碗酒暖暖身子?”
胡芦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鼠鼠倚着积满了白雪的船篷坐了下来,看着这场风雪,平静地说道:“我当然,而且必定会报复你们人间剑宗。”
胡芦沉默地站在那里。
是的,报复这个词,是无可辩驳的。
“但我不是少年少女,陈怀风所担心的东西,我也会看得到。”鼠鼠平静地说着。
少女小妖模样的鼠鼠,自然也已经活了许多年了。
“南衣城现在很平静,因为它在等待着一场从南方而来的更大的风雪。”
鼠鼠无比讽刺的看着胡芦,说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这种情况下,将你们剑宗那件愚蠢的事情告诉世人?”
风雪呜呜的吹着,南衣城很冷,鼠鼠的酒也许还要煮很久。
也许煮热了,也未必能够让鼠鼠心里的那些雪色溶解,化作平和的溪水流淌而去。
“谁知道呢?”胡芦这样说着。
看起来好像是在争辩的样子。
但是当这样的话说出口的时候,自然已经代表着落入了下风。
“我不会为了一些所谓的平稳,便放任错误横流,我是鼠鼠,是人间小妖,而不是你们人间剑宗的弟子。我认得清楚
也看得明白,是谁的错,便要从谁身上讨回来。”鼠鼠平静地说着。
“如果你们真的不想终有一日,我会将那些东西披露出去。”鼠鼠看向河雪之上的少年,“那么请问,你的师兄,你的怀风师兄,为什么不选择以死谢罪?”
胡芦抱着剑怔怔地站在那里。
“终日说着愧疚,说着挣扎,说到底只是不讲道理地渴求世人从那些自我倾诉的悲痛之中生出一些可耻的怜悯来为自己愚蠢的罪责开脱而已。”
鼠鼠抬头静静地看着这场风雪,无比平静也无比漠然地说着。
“倘若真的愧疚真的挣扎,那他为什么不去死?”
鼠鼠低下头来,看向胡芦,冷笑着说道:“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帮我问下,问一个问题。”
“你们人间剑宗,陈怀风张小鱼,或者更多的那些所谓的游走于人间看着人间的师兄,你们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什么时候才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