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朝天自然没有真的将那半只烤鸡吃完。
啃了一大口之后,便在两个虎视眈眈的小少年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用剑挑着,送到了炉子里,烤得满屋生香。
淋了一遍桃花酿的烤鸡再过了一遍火之后,倒是确实格外的香。
乐朝天把烤鸡拿了出来,大概又有些馋了,看着两个小少年,说道:“我可以再吃一口吗?”
“不行!”
两个小少年异口同声。
乐朝天唉声叹气地把烤鸡交给了二人。
陆小二拿着那只烤鸡,又看向廊外静坐的南岛,问道:“南师叔在做什么?”
乐朝天懒洋洋地说道:“在修行吧。”
陆小二想了想,把从烤鸡上撕了一块很是诱人的鸡胸肉,递给了乐朝天,说道:“那等南师叔醒了,你把这个给他吃吧。”
乐朝天端正地坐着,点点头说道:“好!”
陆小二警惕地看着乐朝天,说道:“你可不要自己偷偷吃了,我到时候要问南师叔的。”
乐朝天冷笑一声,说道:“你就拿这个来考验师叔?哪个师叔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陆小二很是诚恳地说道:“我觉得师叔你可能确实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被侮辱了乐朝天把那块连着骨头的鸡肉往炉子上一放,站起来一挥衣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坐在琴前,又开始弹唱着诸如冷笑置之而已之类的曲子。
陆小二倒也没有在意,只是搀起了一旁的陆小三,一步三回头的抱着烤鸡走下楼去。
乐朝天似乎真的没有在意那块鸡肉。
一直到小少年们在山道上来来回回地探头看了好几遍,这个师叔都只是远远地坐在风雪小楼的廊道上弹着琴。
难道他真的经受住了考验?
陆小二带着不解,和陆小三在昏沉的风雪中,穿过山道离去。
乐朝天端坐廊道之上,八风不动——直到两个小少年真的离开了峡谷。
......
南岛背着剑行走在神海之中。
那株桃树下多了一条细雪小道,蜿蜒向着不远处而去,是一座立于风雪中的草庐。
这片燃烧的神海自然早已经熄灭了。
只是天穹之上依旧是带着那些余烬一般色彩的暮色。
照在那处桃雪草庐之中。
南岛走近了一些,才发现草庐缺了一角,不止草庐缺了一角,连笼罩着草庐的风雪也缺了一角。
桃花站在庐外,静静地看着神海天空。
还没等南岛开口问,便先行说道:“因为你送了一些风雪出去。”
南岛这才想起来,自己给乐朝天的剑上覆了一层细雪。
所以草庐风雪一并缺了一角。
南岛走在了那条风雪小道上,风雪里满是剑意,时而穿梭而去,落向那些远方的溪流之中。溪流之中也有剑意穿梭而来,落入这片风雪之中。
是为蕴养,也是淬炼。
二者自然相辅相成。
所以东海剑宗比岭南强太多不是没有道理的。
南岛穿过那些自己的剑意,停在了草庐前,一同抬头看着那片神海天穹许久,而后轻声说道:“我喝酒的时候,你是否真的去到了那片大湖之上。”
桃花平静地说道:“你觉得我去了,那我便去了。”
湖上那些匆匆来去的剑意,自然是来自南岛的叙述之词。
只是南岛也不确定——那场试剑,是否真的存在。
“师弟似乎真的在关外三十里,斩了一枝梅花。”
南岛轻声说道。
“这是不可思议不可置信的事情。”
桃花倒是依旧平静。
“自然应该如此,倘若心中之剑不能落向人间,便只是一种自我慰藉。”
南岛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所以师弟究竟是谁呢?”
这是南岛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但是没有问别人,只是问了桃花,也许是在问着自己。
桃花也许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回答。
南岛自然也没有苛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再看那片天穹,而是看向了桃花,也看向了风雪里的草庐。
“有了这座草庐之后,你便不用在睡在桃树下了。”
桃花静静地看着那条通往树下的小道,缓缓说道:“其实都是一样,我既然是心我,自然便是要你看我,我才能存在。你若不看,自然便可以当做是弥散天地间的一粒尘埃而已。”
南岛轻声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过往那些与你的纠缠纷争,都是我与自己在作对?”
“谁说不是呢?”
桃花说得很平静,转身推开了草庐的门,没有走进去,草庐里面是黑色的,像是曾经没有燃烧过的神海夜色穹顶一般,也许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不可能走得进去。南岛所看见的草庐,只是一个依附在神海之中的表象—
—没有定义,没有尺度。
也许第二峰那个老剑修的草庐里也是什么都没有。
桃花安静地坐在草庐前的时候,那柄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的桃花小剑再度悬浮在了桃花的掌心被虚捧着。
“在天上镇的时候,你似乎动了些心思。”桃花的声音平静地穿过数尺风雪,传到了南岛耳中,这个脸上只有一朵桃花的男人抬起头面朝着伞下的少年。“要试试吗?”
南岛安静地看了许久,而后平静地说道:“算了,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的意思自然是下次也不一定。
少年撑着伞离开了这片风雪,在像是足以令人迷醉的神海天穹的光芒之下,向着那处道海而去。
那些猝不及防的剑意,使得那本古朴道卷,自行点燃了神海,以天地元气的急剧消耗,来镇压着那些风雪剑意。
虽然在天上镇,借着草为萤的剑湖之剑,将那些风雪引向了外界,但是终究这片神海还是曾经燃烧过许久的时间。
是以南岛走到这片依旧未曾成形的道海边的时候,许多东西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道树之上有着许多干枯的果子,正在缓缓死去。
也在缓缓新生——会有新的白花自果子凋落的地方生长出来,而后凋谢,重新化作一枚青绿的道果。
生命自然总是这样的,在一些东西死去的地方,会有新的东西长出来。
譬如三月风中的草籽,不断死去,不断新生。
南岛一路蹚过道海而去,停在了树下,而后伸手在那些道树枝叶里,翻找着那些干瘪的果子,像是人间果农一般,把它们摘了下来,而后堆积在了树下,里面残余的元气大概会重新被道树吸收。
于是枝头伤疤之上,开始新发着苞芽。
提着油灯走在膏盲夜色里是修行。
那么大概采摘着果子也是。
南岛抬头看着那些神海之上不断旋转着,吐纳着人间元气的涡流之岛。
那场神海之火,大概只是一些小事而已——对于南岛这样的人而言。
南岛看了许久,却是蓦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后身影消失在了神海之中。
......
睁开眼的时候,乐朝天正坐在楼中盯着那块鸡胸肉垂涎三尺。
“师弟你在做什么?”
南岛古怪的看着乐朝天。
乐朝天回过头来,看着已经睁开了眼的南岛,笑嘻嘻地说道:“师兄,我想吃烤鸡。”
南岛的目光落在了那块烤鸡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那你怎么不吃?”
乐朝天唉声叹气地说道:“这是你的小二师侄留给你的。”
南岛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只给自己留不给乐朝天留,想来是他已经偷偷吃过了。
乐朝天当然不是偷偷吃的,他是光明正大的啃的。
“那你吃吧,我不饿。”南岛看着乐朝天那副模样,轻声笑了笑,很是慷慨地把那块烤鸡让给了乐朝天。
乐朝天嘿嘿笑着,等了半天,不就是为了等南岛这句话么?伸手拿起那块烤鸡,便坐在炉边啃着。
南岛轻声笑着看着正在吃烤鸡的乐朝天,而后缓缓说道:“你说我要是把道树的枝桠剪掉一些,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