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安静地站在夜色高楼屋脊上,静静地看着人间某处街巷之中的那场战斗,而后缓缓说道:“倒是我小看这个道人了。”
柳三月安静地站在一旁,平静地说道:“能够在黄粱这种冥河之力浓郁的地方,这般年轻便入了大道,自然不能小看。”
瑶姬转回头,看着这个同样天赋极为出色的道人,却是轻声笑了笑,说道:“在那个北方剑修眼中,杀你与杀他,是同样的价钱。”
柳三月平静道:“神女大人想说什么?”
瑶姬看着神色淡然的柳三月许久,收敛了笑意,转回头去说道:“倘若你没有经历那些事情,比他如何?”
柳三月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是槐都兵部之人,是人间之人,论道之事,并无意义,更何况,不欺人间年少,二十五岁之前,除非真的想要像当年白风雨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世人听见他的名字,世人一般不会走得太快——我们很珍惜在人间的岁月。”
瑶姬平静地说道:“原来是这样。”
二人没有再说什么。
也无人在意那些夜色里光芒清冷的铁索。
......
齐敬渊坐在风雪街头,静静看着那些落向人间的雪花。
这样的等待很是单调,很是无趣。
但是正如寒蝉所说,修行界是一个极其枯燥的世界。
而修剑势之道的齐敬渊,大概也更能忍受这样的枯燥。
曾经在丛冉的时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看着那处剑渊。
剑渊之中,自然是与剑势无关的东西。
只是在那里,人间一切剑意,都会被压制下去。
于是用剑的人来了,在那里丢了剑意,捡起了另外一些东西。
势。
当年磨剑崖红浸珊,被林梓观竹寒引诱至剑渊之侧,一身剑意无法驱使,却也是用上了剑势之道。
用剑之人,身上自然都有势。
只是很可惜的是,终究红浸珊不是修剑势之人,也许因为曾经崖上有过那样一个一剑开崖的师兄,让她也曾修行过一些剑势,只是终究未入上乘。
最后死于竹寒之手。
在这一方面,齐敬渊大约面对着红浸珊,那个曾经红衣的孪生姐妹,都是有些一些自己的傲意。
修行之道,他自然远不如曾经崖上的那个人。
只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李二的剑术,也许连人间剑宗的弟子都不如,但是并不妨碍他成为那一代人间,唯一的圣人。
齐敬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剑。
剑是插在雪中的。
自己也是。
双腿微微松开,像是闲坐一般坐在街头,而后深深地插在雪里。
而后有人便在雪中走了过来。
那个来自北方的,三十一岁的剑修微微笑着停在了不远处。
“先生来得这么早?”
齐敬渊抬头看了一眼深沉的夜色,而后缓缓说道:“你不也是?”
寒蝉抱着剑,继续向着长街里走来,说道:“毕竟先生都来了,学生总不好不来。”
齐敬渊低下头来,看着不远处缓缓而来的寒蝉,轻声说道:“走进来了,先生便不是先生了。”
“我知道。”
寒蝉轻声说道。
“只是怀里揣着两万贯,便这样停在这里,说出去,总归是会让人嗤笑的。”
齐敬渊听着那种脚步声,轻声说道:“杀手收了钱,便一定要把人杀了吗?”
寒蝉停了下来,站在离这处长街十丈的位置,挑眉看着齐敬渊说道:“先生什么意思?”
齐敬渊缓缓说道:“人间话本小说里,总有着这样的故事,杀手接了悬赏,前去刺杀主角,而后被主角大义所感动,倒戈而击,成就一个仁义的美名。”
寒蝉微笑着说道:“那说明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杀手是不需要仁义的,仁义是一种虚名,我们只需要爱钱就行了。更何况,人间大义,还没有感动到我。而且先生自己也说了,那是话本小说,不是传记小说。”
“你其实很清楚,这样一个故事是为了什么的,不是吗?”
“当然。”寒蝉平静地说道,“比如我知道我师兄不是什么好人,比如我知道这个南方的神鬼故事,来自于北方某个神秘组织的煽动,我师兄便是其中之人,他们唤醒神鬼,煽动妖族,甚至还在挑拨着三剑之间的关系。”
“流云剑宗的消息很广泛,我知道的远比你们知道的多。”
“但是先生,大势之中,不是所有人都想逆流的。”
“我只是爱钱,人间又刚好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打情理牌之事,先生更应该在院里的时候与我说,而不是在这里。”
齐敬渊沉默了很久,而后缓缓说道:“所以这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寒蝉轻声说道:“我们剑宗的人向来讲道理,先生如果能够讲赢我,未必不
能为谋。”
二人都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踏雪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街头。
那样的声音很是干脆。
像是反复地收剑拔剑。
当那个来自北方的剑修左脚踏入了这条长街之中的时候。
那些悬于街檐之下的灯笼微微晃动了一下。
而后人间便消失了那两个剑修的身影。
风雪里似乎有寒光偶然掠过,而后又迅速沉寂下来。
只是那些一地的积雪之中,不断地有着剑痕落下。
一直过了许久,才在一身漫长的剑鸣之声中,二人的身影在风雪街心现了出来。
二人身形交错,侧身而立,齐敬渊双手持剑,为斜斩之势,而寒蝉手中之剑上挑,为拨剑之势。
两剑相错,自剑格一路锵然滑至剑尾,而后匆匆分离。
剑意剑势落向风雪,各去数丈,而后颇有分寸的弥散在风雪之中。
流云剑宗修剑意之道,却是剑不离手,依旧存留着复古流剑道的核心之要。
而剑势之道,同样是手中之剑。
二人相争,虽然未曾搅动风雨,却也是颇为凶险。
无论是寒蝉之剑,还是齐敬渊之剑,自然都未曾触碰到对方身体。
只是那些随剑而来的剑意剑势,俱是越剑而去,这也是那些长街积雪之中剑痕的来历。
寒蝉静静地看着向后踏雪而去的齐敬渊,轻声说道:“先生之剑,似乎势有不足。”
齐敬渊平静地收剑入鞘,站在照雪灯笼之下,淡淡地说道:“再来。”
话音落下,入鞘之剑,再度拔出。
气势却也是再度攀升不少。
寒蝉眸中一亮,颇有些喜色地说道:“原来是这样。”
齐敬渊剑归鞘再出,寒蝉自然不需要如此。
来自北方的剑意之修,神海之中元气涌动,更多剑意落入风雪之中,隐隐有成剑国之意。
齐敬渊一剑而来。
寒蝉后撤踩雪,身形消失。
再度出现时,人间风雪招摇,如同帘幕一般,被截断在长街之中。
齐敬渊一剑直刺落空。
人间风雪之中有寒蝉凄鸣,而寒蝉的身影便带着肃杀之意,出现在了齐敬渊身后,一剑直落心口。
齐敬渊折身反刺,而后迅速扭转身形,两剑再度相交,寒蝉之剑剑意凛然,带着风雪一同落向这个书院先生。
齐敬渊神色凝重。
剑意之修尚且形体孱弱,剑势之修亦然。
一剑挑开寒蝉之剑,而后收剑入鞘,剑势自鞘中而出,却是拦住了那些带着风雪的剑意。
“拔剑是势,收剑亦然,学生受教了。”
见到那些离剑而去的剑意被收剑之势尽数摧毁,寒蝉眸中自然有些惊讶之色。
齐敬渊并未说话,只是收剑而后拔剑,剑势再强几分。
至此那些原本微弱的剑势,终于开始搅动着风雪。
剑势无形,见风雪招摇而知其色。
立于风雪之中的齐敬渊,已经风雪不可近身。
执剑于夜色之中踏雪而来,剑势已经远在长剑之外。
寒蝉手中长剑脱手而去,掐住剑诀,化作寒光,穿梭在风雪之中。
大约当他踏入流云剑宗的那一刻,都未曾想过,一个流云剑宗的剑修,会有长剑离手而战的那一日。
只是齐敬渊在三度拔剑之后,身周剑势,已经极为浩荡,寒蝉自然需要凝重对待。
虽然流云剑宗,是以复古流剑道为核心的夜雨一剑最为知名。
但是自然便不代表着他们不会剑意之剑。
身为一个道海四叠之修,寒蝉自然也是人间崖主境的剑意之修。
长剑拖曳剑意与寒光,一并穿行在风雪之中,如臂指使,隔风雪而斩落。
只是在剑意之道上,很显然流云剑宗与承袭磨剑崖剑式而来的人间剑宗有着巨大的局别。
他们不会云破月这般剑意式。
哪怕是以剑意驱使,亦是以执剑之式为主。
如同风雪长街之中,有无形之人,于夜雨之中弹剑而来。
于是夜雪凄然,夜雨霖铃。
一剑寒光绕街数周,而后破雪而去。
齐敬渊横剑身前,长街风雪之中剑鸣锵然,那一剑虽然被拦在了身前,然而剑意环流,却是如剑而出,直取齐敬渊眉心而去。
齐敬渊不得不停下前行的步伐,双手握剑,一剑将寒蝉之剑斩落,而后再度收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