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钓上那一条鱼来。
他有时候也有些记不得自己在这里钓了多久的鱼了。
那个缺一门的道人叶逐流有时候会来,有时候不来。
梅山竹林隔着大湖,远远近近的,好像永远没有一个尽头一般。
一直在林边坐了许久,陆小二才在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里,提起了手中的竹竿。
钩上依旧空空如也。
这让他有种被戏弄感觉,于是弃了鱼竿,握着剑就向着湖中跳了下去。
春风晚霞照着人间平湖,确实是万般静谧美好的景象。
这处平川之湖的附近,没有什么人间之风吹来。
那些南北故事,两族之事,身处其中的人自然并不清楚。
陆小二的心里只有鱼。
鱼!
鱼!
小少年提着剑跳入了大湖之中,春日的湖水很是彻骨。
只有见山境的小少年自然一时之间倒有些如坠冰窟的感觉,不过好在神海里的天地元气涌了出来,代替了血液流淌在身体里,那种寒意也渐渐地淡去了。
湖水很是清澈,只是抬头看人间的时候那些照落湖中晚霞的光芒是扭曲的,也像是波纹一样扩散的。
陆小二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看向了大湖之中。
那些人间柔光并不能完全照入大湖之底。
然而见不见湖底,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这些鱼到底在做什么?
陆小二有些愤闷,也有些一筹莫展。
鱼当然是在做鱼该做的事。
在湖中啃着水草,吞着一些浮游生物,晃着鱼鳍鱼尾,扭着诱人的腰身,很是悠闲地游着,大有一种对于这个久钓不遇的少年的蔑视。
好好好。
这么玩是吧。
陆小二在湖底波光里大受侮辱地拔出了剑来。
半刻钟之后,小少年无比狼狈的跳出了这口大湖。
屁股上还吊着一条鱼。
陆小二一面甩着头上的湖水,一面却也是看见了那尾咬着自己屁股不松口的不知名的鱼。
本来还有些愁眉苦脸的,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了鱼竿和自己的剑,就向着竹林深处而去。
“前辈,我钓上鱼了!”
谢春雪才始将那柄白玉一般的阳春剑送入鞘中,便听见了那个小少年远远的叫喊着。
陆小二自然不是喜欢大呼小叫的人。
只是有时候压抑太久了,突然柳暗花明,自然少年心性也便出来了。
便是竹台上调息着的南岛亦是抬眼看向那条通往竹林的小道。
陆小二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了那里,扛着鱼竿,抱着剑。
鱼呢?
南岛很是古怪地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小师侄。
鱼当然在屁股上。
陆小二将鱼竿放了下来,又拿着溪午剑,带着鞘在自己身后敲了许久,才终于将那条鱼敲了下来,落在地上乱蹦跶着。
谢春雪站在山崖上看着这一幕,却也是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轻声笑着说道:“那自然是很好的事。”
陆小二弯腰抱起了那条鱼,站在了山崖下,也没有在意那些倾泻下来飞溅的水流,淋着瀑水将那条鱼举了起来。
“那我们是不是明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崖上的谢春雪笑着。
“钓上来鱼自然是很好的,但是你们依旧不能走。”
陆小二仿佛受到了欺骗一般,将那条鱼放了下来,抱在怀里,皱着眉头说道:“前辈说话不算数?”
“我说话自然算数,只是陆小二,你确定这是一竿之鱼?”
陆小二愣了一愣,继而失落地提着鱼向着自家师叔那边走去。
是的。
这是第二竿了。
因为在湖中泡了一阵,大概陆小二也是忘记了一些东西。
当初的约定之中,便是一日一竿,何时有鱼,何时放他们离开。
陆小二提着那条鱼走到了南岛坐着的那个竹台边,将鱼抛进了下面的清潭里。
南岛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一下自家师侄。
只是聪明伶俐的陆小二很快自己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看着南岛诚恳地说道:“虽然让师叔白高兴了一场,但是相信我,师叔,我已经知道怎么钓鱼了,最多三日,三日之内,我陆小二必定钓上一条鱼来。”
小少年大概已经明白了钓鱼佬的精髓。
那就是用自己打窝。
只是他并没有把话说满。
毕竟他也不知道明天再下去和鱼打架,还会不会有鱼咬着自己的屁股不放。
南岛身周剑意与元气流动着,倒是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按着膝头之剑,轻声笑了笑,说道:“好。”
陆小二正想说什么,便看见方才他丢入清潭之中的鱼被剑意牵
引着,向着山崖而去。
小少年大概也有些愤懑于谢春雪的不讲情面,站起来就想把那条鱼扑下来。
“我可没说这条鱼要给前辈吃!”
谢春雪装聋作哑。
陆小二拔出剑来,只是那条鱼已经飞得很远了,于是小少年又看向自己的少年师叔。
南岛身为师叔,自然要挺身而出。
虽然依旧端坐于台上平息着被谢春雪搅乱的神海剑意,但是膝头鹦鹉洲已经化作流光,在晚霞之中倏然而过。
自鱼腹穿了过去,而后干脆利落地带回了竹台之上。
“南岛!”
谢春雪难得地有了一些恼意。
南岛坐在伞下,伸手将那柄鹦鹉洲从鱼腹上抽了出来,反手执剑抵着伞骨蹭去了上面残留的血色,而后收剑入鞘,轻声说道:“没办法前辈,我是师叔。”
做师兄要听师弟的话,做师叔要听师侄的话。
你舅宠他爸。
谢春雪轻哼了一声,而后走下山崖来,从两个小少年对面的潭边拿起了那根陆小二放下的鱼竿,带着斗笠扛着鱼竿便向着竹林外走去。
陆小二抱着鱼,大概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谢春雪虽然将二人困在这里,但是也没有做什么坏事,相反的,无论是南岛,还是陆小二,在这样一个道海九叠剑修的手里,都是受益颇多。
“其实也可以分你一半的。”
陆小二犹豫了少许,看着那个向着竹林走去的白衣女子说道。
走在晚霞小道上的谢春雪从鼻子发出了一声颇为不屑的哼声。
“哼,迟来的讨好,比什么都轻贱!”
“......”
南岛默然无语。
上一次听见这句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南衣城的时候,与北大少爷的交谈。
谢春雪当然是一个傲娇的不过十八岁零两千多个月妙龄女子罢了。
陆小二叹息了一声。
算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小少年拿出了自己的剑,看着面前这条十来斤的大鱼,大概在琢磨着怎么处理它。
陆小二虽然入了岭南剑宗,但是毕竟岭南是什么样的地方,所有人心知肚明。
一个能够把曲水流锅弄得人尽皆知的地方,自然也可以叫做人间。
更何况,作为小白剑宗这一代的二师兄,尽管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但是杀鱼之道,自然还是熟稔的。
南岛也在看着陆小二,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弄。
一直过了许久,陆小二提着那条鱼去了远处潭水流出的那个崖下隘口处。
“师叔,我们吃水煮鱼吧!”
陆小二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于是南岛想起了那日峡谷里,乐朝天的那一锅心中鱼汤。
陆小二大概也是想到了这里。
师叔师侄二人此时倒是颇为心意相通。
“好。”
南岛简洁地说道。
而后将膝头的剑背在了身后,撑着伞去帮陆小二的忙去了。
......
晚霞快要消失,春日清凉如水的夜色即将尽数落向人间的时候,人间一杆仙谢春雪才扛着她的鱼竿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哪怕那口大湖之中尽是她的剑意了,但是有些鱼也不是说钓得上就钓得上的。
如果知道抛竿一定有鱼,那么钓鱼还有什么意思呢?
上桌必定胡牌的人打不了牌。
抛竿一定有鱼的人也不会热爱钓鱼。
南岛对于这样的事深有体会。
所以他从不打牌,也很少钓鱼。
此时反倒是对怎么去煮这样一锅水煮鱼陷入了沉思。
过往在山里,见乐朝天他们弄那些火锅,好像都是很简单的事,然而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件事其实并不简单。
至少,不会比他修行要简单。
喝口水的功夫境界都在蹭蹭上涨的人,自然很难理解为什么煮个鱼会这么麻烦。
谢春雪本来还是愁眉苦脸的,但是此时看见两个小少年围着那样一个临时搭建的灶台锅中的鱼有些手足无措,顿时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