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书生与神鬼与利刃(1 / 2)

有些东西大概确实是夜半来,天明去的。

比如一场华美绮丽的美梦,比如一些虔诚热切的渴求。

当时的哭声还未来得及延续下去,南衣城就破了。

那个少年当时抱着剑跑到了街头,看着那些在城外城中互相厮杀的槐安兵甲,连泪水都忘了擦,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

不远处江河海师兄正在那里满是痛苦的质问那个白衣书生到底要做什么。

卿相只是微微笑着回头看着江河海,也看着这个一梦方醒的少年。

——丛刃死了,宝贝。

于是那些愤怒,那些质问,那些大河之声,那些厮杀之声,那些远山风声。

在那一刻,都沉寂了下来。

化作了无边的茫然与痛苦。

胡芦蓦然想起了那个梦里,在过年前回来了的白衣剑修。

原来梦里的别的都是假的。

只有丛刃是真的。

他回来过,在胡芦的梦里,在剑宗睡着觉,在剑宗过着年,而后在雪里执剑而去。

在南方大泽云开雾散之后的巫甲兵临槐安,在驻守在南衣城外的百万大军陷入混乱,在悬薜院倒戈一击。

在诸多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故事里。

南衣城从槐安脱离了出来。

胡芦当时站在夜色将临的南衣河边,看着那些悬在长街的鲜红。

这个少年是这样想的——‘叛军’将忠于陛下之人的头颅像是灯笼一样挂在街檐上。

但是很快少年便诚恳的改变了想法。

因为自己也是‘叛军’之党。

那也不是陛下,只是妖帝神河。

整个南衣城,整个人间剑宗,整个悬薜院,在某场闪耀过人间的东海剑光之后,都变成了叛军。

再后来,整个槐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动了起来。

在巫甲与被悬薜院掌控的那些数十万大军与岭南在那处横绝南北的山岭之下一次次的冲杀之后,北方大军便已经开始向着青河碧萝境内开拔。

这是在去年三月与今年二月的那些故事展现出来的像是某种老态龙钟东西一样的槐都全然不同的反应。

所以对于神河而言,对与槐都而言。

人间剑宗与南衣城,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吗?

胡芦有时候便会茫然的抱着剑站在城头,向北眺望着,眺望着那一片南衣城与凤栖岭山脉之间的那片血流成河的平川,眺望着好像有许多藏在人间的剑光向北而去的天穹,也眺望着曾用以给自己的根茎写下定义的槐安。

槐安在北,黄粱在南,在现在,南衣城只是南衣城。

.......

大风历一千零四年三月下旬的某个黄昏,这个少年依旧抱着剑,站在了南衣城北张望着。

不远处有着另一个少年带着剑而来。

胡芦在脚步声里短暂的回了一下头,在看清了来人之后,便重新转回了头去。

带着剑的不一定是剑修,也不一定是剑客。

也有可能是一位将领。

那个少年的胡芦自然认识。

在南衣城兵乱的那一日。

少年一身神力之甲,按剑入城而来。

这个名叫赵高兴的镇北高兴大将军,却总是一副并不高兴的模样。

远方依旧有着厮杀声,巫鬼之术横流在天际,连暮色都压了下去,于是自北向南而来的剑光有如流星一般,点亮着那片仓皇的土地。

胡芦站在三月将尽的风里,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一切。

赵高兴走上了城头,取下了头上的浮溢着神光的头盔,卸下了身上流淌着冥力的甲胄,便穿着一身单薄的,因为出了许多汗而粘在了少年有些瘦弱的身体上的白色里衣,在胡芦的身旁背靠着城墙很是安静的吹着风。

从某种意义而言,站在城头的两个少年,便可以算得上是南方叛乱的领袖人物。

一个是人间剑宗,暂时代宗主的少年,一个是被南方的那位王上,亲自任命的巫甲将领。

两个茫然而不知所措的领袖人物。

就像赵高兴至今都没有能够干净利落的卸甲穿甲一般。

他的手脚总是止不住的出着冷汗,战栗着。

这个漫长的春日快要结束了。

所以城头的风虽然依旧有着凉意,但是并不多,并没有让这个卸甲的少年像是最初的那一日一样,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动着,手里的剑拿起又掉下去,又伏在了城头不停的呕吐着。

就像是一棵枝干纤细的小树,被某个不知轻重的孩童疯狂摇晃着,最后折断了腰一样。

胡芦当时并没有嘲笑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便成为了镇北高兴大将军的少年。

因为他很能体会这种感受。

就像他一梦方醒,坐在剑宗园林里仰头看着春天嚎啕大哭一样。

他有的,只有怜悯。

这是两个被人间潮涌卷在了浪头的少年。

赵高兴吹了很久的风,等到一身汗水在身体的微颤里终于平息了下去的时候,这个少年转过了身来,身高不够的他只能趴在女墙的凹槽边,站在那里张望着。看着南衣城北那些血色里的故事。

胡芦转头沉默的看了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很久,而后转回了头去,抱着剑轻声说道:“为什么黄粱会让你这样的少年过来?”

假如赵高兴是一个很厉害的剑渊剑修,或者人间大巫,又或者有着极深的上层背景。

这样的故事自然能够理解。

然而这样一个少年,据说只是一个悬薜院新收的剑院学子,连剑都没有摸过几日,便披甲上了战场。

放在槐安,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像胡芦。

胡芦已经成道闻风了。

却依旧留在了南衣城。

赵高兴没有回头,只是趴在那里看着,而后缓缓说道:“我也想弄明白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少年微微踮着的脚后跟落到了城头石板上,眼前于是只剩下了一些古老而斑驳的城头墙砖。

“在离开黄粱的那一日,我哭了很久。”

少年安静的说着。

“我大概是翻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才会被王上送来了北方。我一度想过逃走,向着南方而去,远远逃开。”

少年蹲了下来,倚着墙头坐在了他的那些甲胄旁。

“但我知道,我逃不走的。假如他真的是想要我来送死的话。”

胡芦沉默的看着这个少年。

“于是我安慰着自己,赵高兴啊赵高兴,你不是想要青史留名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赵高兴说着,伸着手在里衣上擦着手心的汗水。

“于是我就过来了。”

少年把所有的挣扎的故事都说得很是简单。

只是那些至今都无法平稳的端着一碗满溢的酒水的双手,自然便说明了很多的东西。

赵高兴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胡芦。

“你呢?”

胡芦沉默了许久,抬起头看向北方。

“我师父死了,于是人间剑宗和槐都闹翻了,于是我就只能站在这里了。”

胡芦的故事更为简短。

这是与一个漫长的梦境无关的故事。

我不得不成为一面招摇的反旗,竖在了南衣城的城头。

赵高兴叹息着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才重新站了起来,像是一个成熟的合格的将领一般,了望着远方战场。

“我们在岭南被拖延得太久了。”

赵高兴想了很久,才想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胡芦轻声说道:“倘若作为槐安第二道屏障的岭南,能够这样被轻易的翻越过去,那才是不合理的事情。”

赵高兴不愿再闲谈,于是胡芦也止住了闲谈的想法。

两个少年如同真正的领袖一般,站在南衣城城头,对于那场杜鹃满人间的战争品头评足。

“当然,我们依旧需要.....”

“感激。”

胡芦用了很久,才说出了这样的一个词来。

“感激去年的那场战事,八十万黑甲与巫鬼道让岭南八万剑修在南衣城外覆灭了七万。”

胡芦一面说着,一面神色复杂的沉默着。

又在沉默里,不断的逼出那些让自我内心沉重的话语。

“否则这样一处剑修之地,将是真正的天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