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毕竟贫僧武德充沛(2 / 2)

陈鹤好像想明白了什么,缓缓说道:“三十万青甲?”

“大概是的。”

陈鹤想了想,还是向着那边去了。

“说不定我一路迷着路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了呢?这个时候卖铁板豆腐生意肯定好得很。”

和尚也没有劝他,只是笑眯眯的坐在崖上。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似花花似梦.....”

一直到那个推着车的年轻人哼着曲子在风雪里渐渐远去。

这个和尚才转回头来,不远处的隘口对岸风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很是凄惨的人,双手很是无力的垂着,大概是被打断了,坐在风雪里不停的咳着血。

也许他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被风雪盖住了而已。

“明施主不要急,等我等到了有缘人,再去找那个跑掉的剑修,送你二人一起去冥河。”

和尚微微笑着看着那个一身巫袍染满了鲜血的中年人。

毕竟贫僧武德充沛,并不是在开玩笑。

明蜉蝣咳嗽了许久,才终于将喉咙里郁结的巫血咳了出来,抬起头看着对崖的和尚,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大师在这里,那么阿弥寺呢?”

和尚微微笑着看着明蜉蝣,说道:“贫僧都找不到阿弥寺的入口,施主为何觉得他能找到?”

“他是庄白衣,他师父是丛刃。”

“有道理,毕竟因果剑前辈是人间最后一个到过阿弥寺的人。”和尚轻声笑着,说道,“但那与庄白衣有什么关系呢?”

明蜉蝣还想再说什么,那个和尚只是双手合十,轻声说道:“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这个来自黄粱,离开的时候曾经无比自豪的说着自己是灵巫之上神鬼之下的第一人的南楚灵巫,突然便看见了那个和尚手中的那枚白色石子。

“那是有缘大师的舍利子?”

和尚低头看着掌心的石子,轻声叹道:“当年有缘大师在黄粱以风雪冻杀了一城之人,如何能够有舍利子?”

明蜉蝣沉默的坐在那里,又开始咳着血。

一直咳了许久,明蜉蝣才看向了那个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的那个身影离去的方向。

“那人是谁?”

“一个过客而已,明施主很好奇?”

“因为觉得大师有些过于拘谨了。”

和尚轻声笑道:“是的,因为确实有些放不开。”

大概确实不如向明蜉蝣展现自己充沛的武德的时候放得开。

明蜉蝣自诩有着鬼术越行,然而依旧无法从这个和尚手中逃脱。

和尚也许确实不会天耳通,只是耳朵痛,但是大概他是会神足通的人。

所以在三次越行之后,明蜉蝣被逮到了。

而庄白衣则是趁着明蜉蝣倒霉的时候,化作剑光窜了出去。

佛门也许没了。

只是和尚还是有的。

......

披甲的年轻人脸上的胡子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看起来乱糟糟的。

高山上有着一条尚未结冰的河流淌下来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

所以河边搭着许多的帐篷,一路绵延而去,像极了一线风雪川原之中无数的草垛。

草垛也许是青黄色的,于是那些整齐有序的穿行在草垛之间的甲兵们也是带着青色的。

那些青色甲胄,有着很强的避水避火御寒的能力,只是总是这样,他们也不得不想办法塞了许多绒草来保暖。

年轻人的青甲并不合身,是捡了某一个被冻死的士兵的盔甲,所以在这样的天气之中,自然更加的寒冷。

只是他并没有回营烤火,而是拄着剑,站在那条河流的旁边,低头看着自己脸上的胡须。

并不茂盛。

倒像是一些稀稀拉拉的杂草一样。

年轻人的年纪,大概尚且不足以让他长出令人一眼便觉得豪迈的胡须来,所以纵使留得再长,也生不出那种威严来。

年轻人在那里看了许久,身后有个很是别扭的脚步声踏着雪咯吱咯吱的走了过来。

这样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瘸子。

于是年轻人也走了两步,原来也是个瘸子。

小瘸子的腿是被老瘸子打断的,老瘸子的腿,是被更老的瘸子打断的。

只不过小瘸子被打断了腿,反倒激起了更为愤怒的情绪,于是就跑去撞南墙了。

在槐都,一头给自己撞得找不着南——虽然世人常说找不着北,但是小瘸子还是找到了北,带着青甲狼狈的跑进了北方大漠里。

更何况,他本就姓北,又怎么可能找不着北呢?

仓皇北顾。

北台一直觉得他家先祖的名字不是很好,如果不是叫做北顾,又怎么会导致他们在南方看了那么久的北方?

当然叫做北岛也不行,不然总让他向着某个叫做南岛的少年的时候,就觉得那是自己祖先辈的人。

叫做北伐最好。

只是自家先祖,一个好好的函谷观道人,为什么要叫做北伐?

两个瘸子在河边站着,各想各的。

“鹿鸣这样的地方,确实不需要驻扎太多兵甲,多了不论对于人间的负担,还是对于我们的前行,都是一件坏事。”老瘸子北园站在河边,向着更西面看了过去。

北台看向了自家父亲,又看向远方。

越过这条河,越过这片风雪平原,是一座屹立在风雪之中的都城,那是整个人间都很少知晓名字的地方。

叫做极都。

为西极之都的意思。

黄粱虽然历来被槐安人所轻视,但是至少他们依旧是活跃在人间的。

而不像鹿鸣。

世人一想到鹿鸣,便只有好大的雪。

雪后面是什么?

大概少有人知道。

北台以前也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

雪后面是一个与世无争,被风雪遮蔽的人间。

千年前的故事,哪怕是黄粱,至少也曾经抵抗了一段时间。

只有鹿鸣,这片雪国,在无人问津之中,默默的成为了大风朝的一部分。

如果李阿三泉下有知,大概也得被气死。

当年他为了防止自己在觊觎黄粱的时候,被鹿鸣人直入槐都,一直都留着数十万大军镇守在雪原边境。

穿越一大片辽广的冰原当然是极为困难的事。

更何况还是要大军穿越。

途中的折损,只会远高于战损。

这也是李阿三在最初的时候,数次出兵,都没能真正拿下鹿鸣的原因。

时代的局限性,使得这个帝王最后一事无成的在剑崖之上跳了下去。

这样一个地方,大概安静的就像不存在一样。

当年还有阿弥寺的和尚行走四方,带来鹿鸣的消息,后来阿弥寺没了之后,这片风雪大地便少有人迹了。

......

北台安静的看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倘若李阿三当年能够有着这样一支抵御酷寒的青甲,人间的故事也许便不一样了。”

倘若槐安当初向西面的扩张,不会被风雪阻拦,也许妖主依旧在安静的做着他的礼部尚书。妖族不会南去,神河也只会是一个安静的诞生在秋水的小妖。

只可惜当初道门甲兵与机括之术的发展,虽然已经有了起色,然而也只是在当初跨越幽黄山脉之时,甲胄乘风,从两千多丈的高山一跃而下,惊艳了世人。

纵使如此,不得不提的是。

当初翻越幽黄山脉的过程中,那二十万大军,被冻死了摔死了数万人。

所以大概一如北台所说,如果是青甲,那么一切的结局都是不一样的。

北园轻声说道:“故事当然不一样了,不止是当初,也是现在。”

北台从西门手里抢走兵符的时候,故事就不一样了。

这个当初的南衣城北大少爷,安静地站在那里,远眺着那样一处风雪深处,汇集了整个鹿鸣残兵的极都,风雪之上,有着沾染着幽黄高山与冥河的瑰丽色彩,那是与清冷沉寂人间毫不相符的热烈绮迷的色彩。

“那就从鹿鸣开始,重新讲起。等到槐安摇摇欲坠.....”

北台拄剑立于风雪河畔,平静的说道:“我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