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撑着伞站在人间清溪畔,默然无语的看着那个心口有着一处很是恐怖的剑伤的道人。
道人像是一条翻白皮的死鱼一样静静的浮在了那条溪上,甚至鱼肚皮上还有一些红红绿绿的调料。
身下不停有血色被冲刷而出。
陆小二很是警惕的握着溪午剑站在南岛身旁。
尤春山则是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用手里的木剑挑着那个道人的衣袍。
“青天道的人吗?但是好像也不像啊?”
这个倒霉年轻人觉得今天确实倒霉,三人离开了东海高崖,沿着那一片崖外青山,一路向着北方而去,虽然并没有再遇见那样一个很是诡异的天狱剑修,但是好端端的坐在溪边休息着,打算吃顿鱼火锅的时候,山中突然起了大风,然后一个身影便砸落下来,将鱼火锅砸翻了——道人虽然不是翻白的鱼,但是那些调料却是真的。
是尤春山在附近到处翻找来的野山椒野胡椒野葱之类的东西。
“师叔,是吗?”
陆小二看向南岛,他知道自家师叔当初在听风溪见过那样一个来自青天道的道人,或许还在南衣城见过柳三月。
南岛沉默了少许,而后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
但无论是不是的,这样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掉出来的道人,无疑是极为古怪的。
只是这并不是让南岛沉默的原因。
是那处剑伤。
那样一处剑伤,这个伞下少年自然无比熟悉。
那是张小鱼的剑。
所以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南岛还是让陆小二和尤春山把那个人从溪中抬了上来。
这倒不是耍什么师叔的威风。
只是少年撑着伞,有些事情,确实不是很方便。
尤春山把道人拖了下来,而后很是惋惜的在那里扫着道人身上的调料。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那些鱼肉还没有下锅。
锅当然也不是什么铁锅,而是陆小二用剑凿出来的一口石锅。
尤春山想到这里,又跑去了一旁翻看着那口石锅,好在石锅很耐摔,倒也没有事,就是里面的底汤全撒了。
有时候对于食物热忱不一定是热爱美食。
也只是最淳朴的饿肚子。
陆小二与南岛都是修行者,但尤春山不是。
一想到自己饿了大半天,眼看就要有吃的了,结果被这个不知道哪里掉出来的道人给砸翻了,尤春山就气得肺疼。
于是在那里碎碎念着,抱着石锅又跑去了溪边盛着水,为了防止里面带着这个道人的血,尤春山还特意去了更上游一些的地方。
好一顿忙活下来,这个倒霉年轻人肚子已经像是蛤蟆一样在那里叫着了。
至于陆小二与南岛,则是在溪边检查着这个道人的伤势。
好消息是道人没有死。
坏消息是没死和死了也差不多了。
小少年陆小二在看过了当初云绝镇的惨状之后,承受能力倒也强了不少,用溪午剑挑开了道人的衣裳,而后便看见了那一颗几乎被洞穿而过,却依旧在缓缓的跳动着的心脏。
虽然知道了这个人还有气,但是陆小二自然也无能为力,只能转头看向自家师叔。
南岛在道人身旁半蹲了许久,而后站了起来,掐诀竖于身前,身周天地元气开始涌动,只是并无剑意流转。
陆小二抬眼看向自家师叔那个看起来颇为古怪的道诀,颇有些疑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只是下一刻,整条清溪之侧,都开始响起了一个极为平静的诵读之声。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
陆小二茫然的看向四周,然而这处清溪上下,并没有旁人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自家师叔却是开口轻声说道:“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无数道文自这个伞下少年身周带着极为玄妙的气息游行而出,落在了那样一个道人身上。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
“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为习常。”
陆小二怔怔的看着那些自伞下流转而出的道文,缓缓向着道人生死未卜的身躯而去,一点点烙印进去,将身体之上的一切窍孔,尽数封存起来。
无数道风吹袭在溪畔。
道人的那颗心脏之上的剑伤却是渐渐的闭合了起来,原本渐渐缓慢下去的心跳,亦是缓缓平稳下来。
小少年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却是渐渐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师叔。
“这是什么?”
南岛有些气色虚弱的松开了道诀,神海之中某本被桃花翻开的古卷正在缓缓合上。
“青牛五千言。”
伞下少年在溪畔坐了下来,神海大量元气的流出,使得这个少年脸色颇为苍白。
陆小二自然知道这是青牛五千言。
哪怕是尤春山都知道这是青牛五千言。
大道之书,人间拓本无数。
只是自家师叔又怎么会这种东西呢?
南岛自然不会。
只是桃花会。
陆小二看着正在缓缓调息着的南岛,倒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转头看向了那个道人。
道人依旧生死未卜,那些带着极为玄妙古老气息的道文便流转在身侧,那处心口的剑伤已经不再有血液涌出,只是道人的脸色依旧无比苍白,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尤春山在一旁重新烧着水,又切好了调料,饿得眼冒金星的倒霉蛋,自然没有去注意溪畔的事情。
此时跑过来的时候,看着道人身上的那些道文,亦是陷入了沉思。
所以方才在自己弄鱼火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
道人也许救下来了,也许没有。
哪怕南岛问着神海里的桃花,后者也只是平静的说着不知道。
也许只是尽力而为。
南岛他们也没有再去管那个打翻了他们一顿鱼火锅的道人,只是在那锅重新煮好的鱼肉前坐了下来。
里面还加了一些野菜。
尤春山确实饿坏了,吃的很是卖力,一直吃到肚子圆滚滚的,在懒懒散散的在一旁摸着肚子躺了下来。
躺了一阵,这个倒霉蛋才想起来,那个道人是不是就躺在自己身旁,于是一扭头就看见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庞。
好在没有睁开眼,不然尤春山真的要提着木剑给他来上两剑。
尤春山唉声叹气的换了一个地方躺了下来。
在那里很是惆怅的看着溪上将尽的春日。
不止是春日将要落下去了。
春天也要过去了。
尤春山依旧没有找到气感。
随着陆小二的少年师叔一路走来,尤春山自然一直很是勤勉的在修行着。
只是却再也没有那日在剑崖之上的那种极为接近的感觉。
哪怕他让南岛以剑意将自己包围,也是再没有像那日一样如此接近过。
难道有些东西,真的一旦错过就不在?
尤春山躺了好一阵,溪畔的少年对着落日已经开始修行了,大少年和小少年都是的。
这个年轻人于是背着木剑向着二人身旁走去,在那些元气之流中同样盘坐下来,继续感受着他的气感。
夜晚的时候,陆小二在溪畔点起了火堆,尤春山又在那里烤了一些鱼吃了。
春夜月色浅淡,星光漫天。
尤春山坐在溪边,看着一旁的小少年,又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个道人。
“那谁,你说这人到底从哪里来的?”
陆小二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被自家师叔用着某个古怪的道术包裹起来的道人。
“不知道,但是应该是某个境界很高的人。”
小少年自然看不出那个道人是谁,什么境界。
只是从那穿心而过的一剑剑意之上,可以看得出来许多东西。
那些剑意极为强横,至少也是青莲境之上的剑意。
在这样一个人间,青莲境之上的剑意,基本不可能落在一个境界很低的人身上。
因为不欺人间年少这样一个习俗,与大道并生而来。
就像南岛与张小鱼在溪畔一战,终究那个白衣剑修不会有脸真的用上大道修为。
“他是大道境。”
一旁对溪静坐的南岛却是平静的说道。
陆小二与尤春山都是转过了头去。
这个伞下少年的气色已经恢复了许多,身周剑意与元气缓缓流转,修行吐纳的同时,亦是在淬炼着剑意。
“那一剑是因果剑。”
南岛不无平静的说着。
“来自张小鱼。”
陆小二与尤春山都是愣在了那里。
再次回头看向那个道人时,眸中的意味显然已经不同了。
这样狠厉致命的一剑,自然不可能落在寻常之人的身上。
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一个曾经令有些人惶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