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春山自己说着说着都是沉默了下来。
毕竟他确实可能走着走着摔死了。
过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余朝云自然明白江山雪的顾忌。
这样一个大道之修,在偌大青天道之中,或许也确实找不到有人去帮他做一些事情。
余朝云这样一个在观里待得不久的弟子,已经算是与江山雪关系极好的了。
这个道修少女犹豫了少许,看着沉默下去的尤春山,却也是想起来了先前见到的那个把自己摔得满脸是血的年轻人的模样。
江山雪大概以为余朝云有些不愿,于是很是认真的说道:“倘若陈师兄回来了,我可以让他收你做弟子。他是观主亲自点名收入观中的人,也是一个来自人间剑宗境界颇高的剑修,极有可能是下一代观主,跟着他,日后自有诸多好处。”
说来江山雪自己也觉得很是可笑,观中弟子之中,与自己最熟的,反倒是那个远在东海不知音讯的剑修了。
余朝云倒是有些惊诧于江山雪的这些话语。
毕竟青天道说到底,便在京畿之地,哪怕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而江山雪许的这些承诺,自然是极重的。
他没有说让余朝云入自己的传承,虽然他才是极为正统的道修,但无论怎么说,陈怀风相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更有优势的。
余朝云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心动,倒也没有再犹豫,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的,师叔。”
尤春山倒是看着在这里嘱咐着的江山雪,神色古怪的说道:“你要去做什么?”
江山雪平静的看着林外人间,观中隐隐有悲声而起,惊遏流云,去散山鸟。
“找一找程露去哪里了。”
尤春山此时倒是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方才是在想着什么,想着江山雪走了过去,站在他身旁,默默的看了一阵,而后轻声说道:“有剑的不一定是剑修。”
江山雪轻声说道:“我知道。”
尤春山本想继续说一下昨晚的那件事,只是看着一旁的那个少女依旧在那里,倒是没有说出来。
只是犹豫了少许,看着江山雪说道:“太师叔祖他老人家,都处理好了吗?”
江山雪转头看着尤春山,大概也是明白了什么,平静的说道:“已经入土为安了。”
这倒是让尤春山吃了一惊。
在人间活到了这般年纪的,往往都会做喜丧,风风光光的办上一大场。
然而那样一个青天道的老道人,死后却是在所有人都未曾知晓的时候,已经葬入了坟中。
有生便要有死。
这大约便是道门之人极为朴素的生死观。
人活着就会死。
这或许不是什么应该悲伤的事情。
江山雪轻声说道:“我带你去吊唁一下吧,然后尽早启程前往槐都,趁着北方风浪未起,先把病治好。”
尤春山点了点头。
一旁的余朝云想了想,说道:“那我先去收拾一下吧。”
江山雪认真的行了一礼。
“麻烦了。”
余朝云还礼道:“师叔客气了。”
.......
所以道人也好,世人也好,在生死面前,大约从来没有什么两样。
又或许有时候还不如世人。
至少这样一个老道人死了还能有着一座坟墓堆在青山之中,而尤春山听说那个人间三剑之一的丛刃,被自己的弟子杀死之后,便直接在剑意里兵解了,连座孤坟都没有,一如前一代宗主丛中笑一般。
以世人的角度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很是凄凉的事情。
尤春山理所当然的只是世人。
哪怕当初与清角城的某个巷子里的姑娘吹着牛皮,说着自己是天上飞来飞去的人了,但是说到底自然还是世人。
这个来自东海的年轻人点了枝香,插在了那座坟前,而后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江山雪便在不远处静静的站着。
尤春山回过头来的时候,便看见那个道人在怀里摸着什么东西。
是一个钱袋。
江山雪叹了一口气,而后轻声说道:“其实师叔祖有一些钱的。”
尤春山有些茫然的站在那里看着道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江山雪站在那里轻声笑着。
这里视野开阔,一眼看去,可以看见很远的人间。
“道人也是人。”江山雪这样说着。
尤春山本以为江山雪会说什么道人也是人,所以存着私心给自己留着钱,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那个年轻道人只是这样说着——“道人也是人,有时候自然总免不了许多人间之事,师叔祖其实也并不是一定要一条道走到底的。”
江山雪低头看着手里的钱袋。
“他或许早就想过了,倘若我没能从陈怀风梅溪雨他们手里将这样一处修行之地继承过来,就让我重新回到人间去,用着这些钱娶妻生子,安度一生。”
尤春山至此才终于听明白了。
江山雪抬起头看着尤春山,很是认真的说道:“希望你不要怪他先前没有将这些钱拿出来,毕竟.....”
这个道人的目光越过了尤春山,落向了那处很新的坟墓。
“毕竟他是我的师叔祖,而不是你的师叔祖。”
尤春山同样回过了头去,静静的看着那座坟墓。
这样一个东海年轻人是否有病,是否需要钱去看病,对于那样一个道人而言,自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江山雪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尤春山转回头来,轻声说道:“你不用给我,倘若是我,也会这样做的。”
江山雪轻声笑了笑,把那个钱袋放回了怀里。
“我当然不会给你。陛下已经给了你那样一道剑意,你到时候去了槐都,去天狱找一个叫做柳青河的人就可以。”
尤春山并不知道柳青河是谁,只是抬手隔着衣裳捏了捏怀里的那柄被道韵包裹的寸许小剑,认真的点点头。
“我记住了。”
江山雪很是叹惋的看着尤春山,而后转过了头去,在一旁的那条向着下方而去的山道边坐了下来,抱膝看着下方的观中青竹,也看着隔壁的青山与隔壁的人间。
“程露说得很对,有些东西,埋在心里,哪怕真的不是那样的意思,自己想得太多,最后也会变了味。”
江山雪轻声说着。
“这也是我要将师叔祖其实有钱之事告诉你的原因。”
尤春山走了过去,低头看着在那里像个午后闲坐的世人一样的道人。
“其实你不说也没有关系的。”
尤春山想了想,很是认真的说道:“这本就是一个关于过分的奢望的故事。从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我也不想带着你到处跑的,直到在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份之后——”
尤春山挠挠头,却又碰到了那柄木剑,而后很是叹惋的说道。
“我不是什么心思纯良的好心人,我渴望从青天道这里得到一些回报,才会认真的把你带了回来。”
江山雪只是轻声说道:“好人自然应该有好报,以利益驱使的善行之举,自然也是人间应有的。如果好人得不到好报,世人为什么不做坏事?”
江山雪大概只是随意的感叹着,结果尤春山倒是在认真的想着。
“大概是因为做坏事会良心不安。”
江山雪沉默了少许,而后抬头眯着眼睛看着渺远清云之下的人间。
“你说那些人是否真的会不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