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人一生会有多少步呢?
这个东海年轻人脑海里不知为何,倒是生出了一些这样的感叹来。
像那种活了一千多年的人,他们又走了多少步呢?
尤春山很是感叹地想着,转回头来,继续向着更上方而去。
山道笔直,一切清幽,风吹山林,细雪如流——流风的流。
尤春山不知走了多久,却是终于在那些雪中寒意渐盛的时候,抬头看见了那样一处似乎已经到了末端的山道。
那是一处逼仄的细雪山崖组成的大门。
黑色山崖覆着白色的雪,像是一幅落笔厚重的水墨画一般。
尤春山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心中却是隐隐有着一种很是极为仓皇的,令人想要垂泪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样一种感觉从何而来。
也不知道这样一种感觉因何而生。
回头看着来时的那些山道,那些山雪,那些山林,那些山风,还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一切里的远离而去的,缥缈而热闹的人间杂语。
于是这样一个年轻人真的便垂落了一滴泪水。
尤春山怔怔地看着那样一滴不知为何会自己从眼眶里流溢而出的泪珠——滴落了在那些白雪之中,然后化作了一个黑色的孔洞。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东海年轻人才抬起了头来,他好像是终于想起了宋应新与他说的那样一些东西。
只是在这样的一片山雪之前,他已经失去了言语,只是长久地伫立在那里,最后抬了抬手,擦着自己的眼眶,一步步的走着那最后的一段旅途。
东海年轻人穿行在那样一处山崖之间的时候,是极为渺小的,小到在那样一处山崖之上倘若滑落下来一小块雪盖,都可能将这样一个年轻人彻底覆没下去。
已经走到了极其疲倦的年轻人搀扶着两旁的崖石,踩着那些逼仄的雪道,一点点地穿过那样一处山间之门。
人间澄明的天色是在刹那之间出现的。
尽管细雪茫茫,只是那样的天光却是依旧毫无遗落地洒落在了那样一些山崖的另一端。
尤春山停在了那处逼仄山崖之门的尽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是一口承载着极为灿然的天光的大湖,不知几深几广。
湖边有着一些凝结着雪色的形状各异的石块,在大湖之中与湖水平齐,绵延而去。
在极为遥远的地方,似乎有这着一片极为庞大的湖中雪山,山中白雪覆盖,只是似乎依旧有些林木的青绿之色。
尤春山眯着眼睛站在细细地洒落下来的雪中,四处看了很久。
大湖四面而去,眼前便只有那样一条通往大湖之中雪山而去的路。
东海年轻人犹豫了少许,又回到了那些逼仄的山崖间,在那里休憩了好一阵,或许是感觉口干舌燥,尤春山还抓了几把雪送到口中吃了,而后才重新站了起来,走到了大湖之畔,踏上了那样一处像是猫爪印一样的湖上雪石之道。
那样一处大湖之中的雪山是极为遥远的。
尤春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走多远,才能够走到那样一处雪山之前。
只是。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个东海年轻人却总感觉自己听见了一些很是细微,也很是悠长的风声。
那些风声很是悠然地吹在细雪大湖之上。
尤春山不知道那些风声从何而来,张望无果之后,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在那些湖中间隔的雪石之道上不停地跳行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年轻人似乎终于逼近了那样一处湖中雪山的边缘。
只是这反倒让尤春山更加疑惑了起来。
这似乎并不像是一座山。
尤春山神色犹疑地停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眼前那样一片山雪之地。
眼前是一条上山而去的雪中小道。
人间天光细雪一同倾洒而下,落在那样一条小道之上,倒是一派山林光亮的模样。
尤春山犹豫了许久,还是向着山上而去。
这个东海年轻人一直用了很久,才终于爬上了那样一座大湖雪山之巅。
于是他更为清晰地听见了那样一种风声。
倘若。
尤春山挠着脑袋站在山顶,很是认真地想着。
倘若自己是一只蚂蚁,那么听见世人的呼吸声,是否便会像是这样的一种浩大的风声?
莫非有人在睡觉?
尤春山四下张望着,山雪之中,一切枝桠都是寂寞的干枯的,干巴巴地伸在细雪天光之中。
找了很久,这个东海年轻人都是没有找到那样一个在山中睡觉的人。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想了想,决定问一问。
“有.....”
只是尤春山才始将双手围在了嘴巴前,喊出了第一个字,便被人很是突然地打断了。
“嘘.....”
那像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尤春山蓦然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有着一座山崖,崖上坐着一个青裳少年,少年的身后背着两柄剑,一柄很是粗劣,一柄满是裂纹。
少年手里握着一个酒葫芦,正回头看着自己,竖着一只手指头,向自己比着噤声的手势。
尤春山虽然对于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青裳少年很是好奇,只是终究走了这么久,总算是看见了一个人,自然很是惊喜。
放下了手来,一路踩着山林细雪,向着那边奔走而去。
只是少年却又皱了皱眉头,指了指尤春山脚下的雪地,似乎是在让他小心一点。
尤春山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还是依言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踩着雪,向着那样一处山崖而去。
一直到走到了青裳少年的身后,这个年轻人才很是惊诧地看着他身后的那柄有着很多很多裂纹的剑。
剑镡之上,方寸二字,对于任何一个人间之人而言,都不会是陌生的。
那是磨剑崖的剑。
在青衣的那柄剑从崖中拔出之前,这便是人间最好的两柄剑之一。
尤春山怔怔地在那里看了许久,而后目光才终于落向了那个背着剑喝着酒的青裳少年。
“你.....是谁?”
青裳少年轻声说道:“草为萤,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草为萤转回头,看向了这个东海年轻人,似乎对于这样一个年轻人同样很是好奇。
“你呢?”
尤春山看着少年身后的剑,犹豫了少许,学着那些剑修行了一礼。
“我叫尤春山,师叔。”
尤春山叫师叔,自然是因为依照着平日里对于南岛的那种称呼,习惯性的而来。
只是草为萤在听见这一句师叔之后,却是挑了挑眉,唇角似乎带上了一些笑意,转回了头去,轻声说道:“好一句师叔。”
尤春山有些不解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这个东海年轻人大概不知道这样一声师叔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丛刃,在面对着这样一个青裳少年的时候,都需要叫上一声师祖。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没有,没什么问题。”
尤春山虽然觉得有些古怪,只是大概也不知道究竟古怪在那里,想了许久,依旧有些不得其解,于是也没有纠结下去,站在那里张望了许久,终于想起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这是哪里,师叔?”
草为萤歪着头喝了一口酒,回头看向了那样一处天光细雪之地的两座高崖,轻声说道:“天门。”
尤春山蓦然睁大了眼睛,这个年轻人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亦或者这个少年说错了。
但那个叫做草为萤少年只是很是平静地缓慢地重复着。
“这里是天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