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摇风沉默了少许,继续说道:“师叔还说了一句话。”
白玉谣抬头看向那个道人,问道:“什么?”
木摇风抬起头来,回头看了一眼东海,或许是想起了那个在剑伤之下不断苍老下去的道人当初说那些话时的模样,神色倒也变得惆怅起来。
“命运看得太多,有时候都会忘了,其实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世人而已。”
白玉谣自然明白卜算子所说的这一句世人是什么意思。
倘若说得更为清楚一些,大概就是,自己也只是一个父亲而已。
养不教,父之过。
大概便是如此。
白玉谣却也是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的那个女儿。
修行者,好像往往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东西,很难去做一个合格的世人的父母。
又或者,对于世人而言,这同样是一件很是困难的事。
大概人间很难想象,青天道与缺一门的两位观主,让一个九叠道修来传信,只是为了说一件这样的事情。
只是人间之事,有什么不是大事呢?
白玉谣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了,师兄还说了什么吗?”
木摇风摇了摇头。
“没有了,观主。”
白玉谣默默地看向了槐都方向。
卜算子现而今其实就在槐都,甚至当初前往槐都的时候,他还曾经离青天道并不是很远。
只是那样一个道人并未过来见一见自己的师妹。
或许是见了总容易想起当初观里的那些事情,或许是因为养而不教,以致天下祸乱的愧疚。
总之,道人在那里见了李石,说来一些关于命运的钟声的东西,便匆匆去往了槐都。
一直过了许久,白玉谣才轻声说道:“山里有些枇杷树应该已经熟了,你回去的时候,给师兄带一些回去吧。”
木摇风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叔当初很喜欢吃观里的枇杷吗?”
白玉谣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师兄离开后,我才在观里种下去的。师兄又如何能够喜欢?只是枇杷润肺,师兄当初受了不少剑意,想来咳得很,吃一些总归有好处。”
木摇风沉默了少许,行了一礼,说道:“观主费心了。”
白玉谣只是伸手揭开了一旁的药罐子,轻声说道:“你可以不叫我师叔了,只是我自然还是要叫他师兄的。去吧。”
木摇风没有再说什么,在大湖小桥之上转身离开。
青天道当然不会与缺一门大呼小叫着因为某个叫做谢苍生的人撕破脸皮。
说到底,这样两处修行之地,其实都是那位人间帝王的修行之地。
大概也只有山河观,才是真正破门而出的人。
.......
人间六月的故事好像无波无澜地走着。
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有某个六月的某个黄昏里,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发生。
哪怕是东海。
世人只是觉得人间好像曾有一阵风吹拂而过,很是柔和,很是宜人。
而后一切都在暮色里消失殆尽。
蒙着眼睛的白衣剑修安静地坐在东海某处海崖边上,海浪阵阵,一如他神海里的声音一样。
有人当然不会承认忘了这个修了六年道七年剑的年轻人是要做什么了。
但显然有些东西是不会忘的。
按着山河剑坐在海崖之上的剑修,大概确实是人间少有的一种鱼。
去年三月破境入大道,在十二月的时候,就已经五叠了。
现而今坐在海边听人间叠浪之声的剑修道人,大概正在入六叠。
这条鱼在不欺人间年少的岁月里的积蓄,大概远超于世人的想象。
剑上的血色一如白衣之上的血色一样,好像拥有擦不干净了,于是张小鱼也没有再去管它,只是任由着那种色彩长久地留在那柄剑上。
那些都是东海剑修的血。
作为人间十九章之中,行事最为凌厉的一柄剑,白衣当然是要见血的。
天边有剑光而来,带着极为果决的肃杀之意,只是这样一个白衣剑修却是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便任由那柄剑落了下来。
只是那样一柄曾经叫做枸杞现在叫做师兄的剑,在逼近了张小鱼身前的时候,却是停在了身前三尺,不可寸进,只是在那些剑意与道韵的舒卷之中,与那些海崖之下的浪潮之声一同发出很是磅礴的震颤的声音。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白衣剑修才平静地伸出手来,抬手越过了那柄剑上缠绕的剑意,径直捉住了剑身,一切剑鸣,才颇为寥落地沉寂了下去。
就像大浪拍崖,颓然垂落一般。
那柄剑被捉到了身前,在海风里重新发出了另一种意味的悠悠低鸣。
张小鱼静静地听着风声里那柄剑的模样,却是极为平静地笑着。
那种平静的笑意,很难让人看得出这样一个剑修究竟在想着什么,或许是讥讽,或许是遗憾。
“师兄,你已经落在了我身后太远了,你看,你的剑都像是一粒无用的漂浮的枸杞子了。”
这个白衣剑修静静地捉着那柄剑,就像是捉着一粒才始从杯里挑出来的枸杞子一般,坐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着。
剑修与剑修,当然亦有差距。
于是师兄不如师弟。
张小鱼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于是将那一柄剑随意地丢弃到了一旁,插在崖石上,不住地颤鸣着。
这个白衣剑修握住了自己的剑,在海崖之上站了起来,看着海风,看着海浪,最后看向了东海之上的那片天空。
于是这样一个剑修的耳朵开始淌着血。
风声确实勾勒不出那样一种月色。
只是。
哪怕是张小鱼都未曾想过。
世人看不见的故事。
他这样一个用耳朵当眼睛的人,却是能够看见。
毕竟。
当世人譬如蜉蝣青蝶的时候,那样一个抱月之人醒来之时,眨眼扑流的微风,都浩瀚得如同狂涌。
这个于是这个抬头听风的白衣剑修,耳朵开始流血,脸颊之上开始出现剑痕,一如高天之上,不知几远的那些剑风,无比真切地斩落在了这个剑修脸上一样。
张小鱼满脸血色,然而神色却平静得很,抬手摩挲着脸上的那些液体,轻声说道:“如此之远,如此之快。前辈......”
“你确实很该死。”
或许那样一个抱月而眠的剑仙人物,确实是该死的。
倘若人间没有神女,倘若他一念差池......
张小鱼低下头来,不住地摩挲着手里的剑。
人间是不需要剑仙的,除非那样一个剑仙是一个叫做陆小三的小少年。
这个白衣剑修立于海崖之上,无比平静地想着。
那些从耳畔滴落的血液,正一点点的打在那柄山河剑上,在剑上流行而去的时候,却是留下了一些很是深刻的痕迹,就像这个听着天上剑风的剑修脸上的那些剑痕一样。
他或许都已经忘记了,当初在南衣城静思湖的时候,他其实也问过那个青裳少年这样的一个问题。
前辈来人间,所为何事?
只是那时的白衣剑修,大概远不如现而今这般偏执而癫狂。
以至于现而今的东海剑宗,人人自危,不得不抱团取暖。
只是哪怕东海剑宗不乏大道崖主境的剑修,但这样一个剑修的剑,他们偏偏却挡不住。
或许就像当初丛刃死的时候,张小鱼悲痛地说的那一句话一样。
这个白衣剑修平静地拭去了剑上的血,将手中之剑送往了人间。
“师父,你真的将我教得太好了。”
好到他已经离岸太远,东海剑宗都拦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