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过去,岭南的坟头似乎又多了一些。
但是也多不到哪里去。
毕竟在这样一片沉寂的青山之中,只有那样一个小剑修在做着这样一些事情。
哪怕是陆小二自己,也没有想过,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认真地将岭南走一遍。
有时候坐在山间休息的时候,这个小少年都会觉得,自己的手掌纹路里,都沾满了那些岭南剑修的碎屑。
所以才会变得这么粗糙,开始生着厚厚的茧。
剑修的手掌上当然是会有茧的。
只是在剑修以剑意为正统的时代,那些茧往往并不会很明显。
不会像现在这样,当小少年将剑插在泥土里,一觉醒来,就能够看见低垂着的掌心里,那些疤痕一样的东西。
小少年默默地摩挲着手里的那些坚硬的东西,一直过了许久,才终于叹息了一声,反手握住了一旁的剑,支撑着站了起来。
拔出剑来的时候,剑刃带出了一些泥土,洒在了青山之间,像极了给坟墓填土的最后一手土。
但陆小二知道,这当然不会是最后一把。
岭南有着太多的东西需要掩埋下去。
或许就像当初那样一个小九峰第二峰峰主沉青苔所说的那样,直到旧岭南的故事被尽数遗忘。
陆小二默默地看着身旁的那些泥土,而后提着剑继续向前走去。
离开了听风剑派附近之后,那些剑修的尸体很显然的要少了许多。
所以或许就像小少年恍惚里做的那个梦一样,这样一处剑宗,确实在岭南战事的最后一段时间,退守到了听风溪边——因为听风剑派这样一个独特的剑派存在,这里是往年岭南剑宗最为热闹的地方。
那些神海空空,剑意疲顿的剑修们,在这里进行了最后一战。
才会导致了那样密集的剑修尸骨与断剑的出现。
休息了一晚的小少年站在这样一处并不大的青山之上,提着剑默默地看着无比寂寥的群山。
陆小二其实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他走在整个岭南之中的时间,其实也是极为短暂的。
倘若是陆小小他们,大概就会清楚,这一处应该曾经是哪个剑宗的地盘,他们在圈了山,养了鱼。
但陆小二并不知道。
事实上,那些被少年所填上土的坟墓里,有着太多的剑修的来历,或许都是错误的。
但也许并没有关系,只是最开头的岭南,总是对的。
哪怕有一些并非岭南剑修,但与岭南一同死去的剑修,当然也可以叫做岭南剑修。
小少年安慰着自己的一些错误,而后向着某一处很显然曾经发生过惨烈战斗的山间平林而去。
只是这个小少年才始走到了一半,便很是突然的停了下来,神色之中带着凝重,回头看向了凤栖岭以北的方向。
从那边,好像隐隐传来了一些很是嘈杂的声音。
凤栖岭南北,其实跨度极大,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导致了小少年对于自己忽然能够听见那片战场的声音,感到无比惊疑。
原本安安心心地在岭南收拾着岭南后事的小少年似乎有些犹豫。
只是那样的声音并不长久,好像只是一阵偶然的,在战场里迷失了方向,吹到了岭南的风一样。
陆小二认真地握紧剑听了很久,确定没有再听见那些声音了,这才默默地向着先前的方向而去。
只是才始走了没有多久,那样的声音便再次很是汹涌地向着这片青山之中而来,掠过松涛,穿过灌木,无比清楚地落在了小少年的耳朵之中。
那样的声音很是浩荡,极为壮烈。
虽然隔得很远,但是小少年依旧从那些声响之中,听见那种像是世间的一切碎裂的声音。
就像剑身崩裂,就像瓶身破碎。
而远在青山之间的小少年,便是一只听着这些声音的蚂蚁。
蚂蚁的心头惶恐了起来。最后却是放弃了为自己的同族们掩埋尸体的活计,带着剑,踩着剑风,便匆匆地想着凤栖岭以北的青山而去。
蚂蚁大概确实是很累的,只是好在昨晚休息了一晚,今日的故事还没有开始,所以原本也没有离南衣城很近的小少年,只用了一刻多钟,便匆匆穿过了那些青山,出现在了岭北的某处山头之上。
现而今的岭南自然是无比沉寂的,只是岭北不然。
当初小少年离开山月城的时候,便看见了这片面北群山之中,满是那些正在休息的叛军与悬薜院修行者,亦或者本身便需要远离战场中心,颂唱着巫鬼之术的那些巫师们。
只是这一次陆小二停留在岭北青山之间的时候,这样一处群山之中,却是同样沉寂了下来。
小少年尚且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那样一种轰鸣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陆小二听着这种更近更磅礴的声音,骤然意识到了什么,踏着剑风,向着附近最高的一处青山之上而去。
岭南最高的山,有两千多丈,只是有时候想要看遍附近的人间,当然不一定要去到那么高的地方。
一千丈当然也是可以看到的。
陆小二驱使着剑意剑风,让溪午剑将自己带上了岭北那样一座不知名的高山,站在山巅之上,向着山月城方向看去。
于是那一眼,让这样一个岭南小剑修,突然地便开始惶恐了起来。
因为山月城的那些壁垒,正在缓缓破裂。
这样一处让南方战事停滞了这么久的山中壁垒,在这一刻,正在失去一些屏障的能力,露出了像是被石头砸过的冰层一样的纹路。
那种浩大的声音依旧持续着。
在凤栖岭与山月城之间的青山之中,无数大军正在缓缓推进,也许在那样一处壁垒碎裂之前,刚好能够抵达那样一座山中之城城下。
陆小二在最初的那一刻,确实是极为震撼与茫然的。
当初他也曾经在那些山城壁垒之上停留过,哪怕面对着数月术法与剑意的冲击,似乎并未有什么大的损伤,这大概也是西门他们觉得山月城不会被攻破的原因。
只是现而今的小少年却亲眼目睹着那样一处将战争截停在了南方的壁垒,正在碎裂着倒塌着,就像月色滑落人间一般,自山月城外坠落青山而去。
小少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听见了一些关于古道之术的声音,在那些青山里响起,直到他看见了一柄很是眼熟的青红色的剑自那样一处遥远的壁垒之上疾射而回——相比于那样一处浩大的壁垒,这样一柄剑大概确实是极为渺小的。
只是也正是这样一柄剑,击碎了那些壁垒。
那柄剑向着凤栖岭的方向而来。
落在了离小少年并不远的某处山林之中。
陆小二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提着剑便向着那边而去。
某棵山松之下,有小炉子正在煮着酒,有白衣之上带着梅花一般斑点的书生正站在那里,身周有柄剑正在回旋着,每环绕书生一周,剑上的凌厉而肃杀的意味便强烈几分。
这个来自谣风的黄粱大妖,确实剑道造诣很差。
只是天下用剑之事,从来不是剑意之修的专属。
那些遍布山林的道韵,同样可以驱使着某些千年前书生的臂骨,承载着极为浩荡的力量,穿越人间,击穿那样一座壁垒。
陆小二握着溪午剑,怔怔地站在那里,终于明白了什么,看着卿相不可置信地轻声说道:“你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