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槐都来了什么(1 / 2)

卿相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也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酒壶,淡淡地说道:“你不跑吗?”

身后的孩童也许在瑟缩地张望着,也许在低头玩着自己的衣角,也许躲在某个倒塌的院墙后面。

卿相没有去看,所以并不知道,只是猜测着。

“我和朋友们捉迷藏,等了很久,他们都没有来找我,等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跑完了。”

孩童停顿了少许,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我就只好继续在这里躲着了。”

卿相沉默了少许,说道:“那不能怪别人,只能怪你躲得太好了,你如果躲得拙劣一些,他们逃走的时候,肯定会把你揪出来的。”

孩童没有再说什么。

卿相坐在那里等了很久,仰头喝了一口酒,转过身去,只可惜并没有看见那样一个孩童的身影,只是一些在山脉开裂的时候,倒塌下去的房屋与院墙。

这个白衣书生沉默了少许,对着那些废墟轻声说道:“你还在吗?”

可惜没有人回答。

卿相低下头,将手里的那壶酒打开来,照着自己的模样,白衣之上有着许多血色。

卿相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

在那些陈旧的血迹之上,有着许多鲜艳的血色,像是新开的梅花一样。

这个白衣书生似乎有些不解的看着那些酒水。

自己分明都没有杀人,为什么衣袍之上会有血色呢?

如果整个南方的生死,都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为什么身上又只会有这么点血色呢?

卿相捏碎了手里的酒壶,而后沿着长街缓缓走去,重新在街边捡了一壶酒,这一次他没有打开盖子,只是抬头仰看着天穹安静地喝着。

直到某一泼鲜血,自某些高处的街头洒落下来,便倾洒在了卿相身前的一面酒旗之上的时候,这个书生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身上会有着这么多新鲜的血液了。

是的。

天上有时候确实不会下雨,但是会下雪,也会下血。

卿相安静的长久地站在那里。

那个孩童大概是看见了这个白衣书生身上的血色的时候,便仓皇地逃远了,躲起来了。

我生闷气了,不告诉你,让你猜去。

卿相重新回头看向了那样一处街头,可惜依旧没有看见某个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身影。

又或许其实那样一个孩童本就不存在,只是这个书生在某些痛苦的挣扎之中的一切幻想而已。

幻想着某些故事并没有那么沉重,幻想着某些被遗落的世人依旧可以平和地和自己说着闲话。

直到他照见了身上的那些血色。

卿相沉默地看了许久,重新转回了头来,继续向着前方而去。

山中之城的街巷自然是起伏不定的。

卿相分明只是走过来一段安静的长街,眼前却是突然冒出了无数的烈火。

便熊熊的燃烧在前方的人间之中——山月城大概终究还是做过关于城破之后的打算的。

那些断后的剑修一路向着北面而去,一路将那些储藏的火油尽数点燃了,不可否认的是,这确实可以将那些大军前进的步伐截停一些时间。

卿相在那处突兀耸起,又忽然垂落下去的街头停了下来,重新坐了下去,握着酒壶喝着酒,看着那些穿梭在烈火之中的剑光道术与众人。

烈火腾腾的燃烧在那些檐角之上,山中之城多古木,于是房舍之中的木质结构,自然也是众多的,这种结构的房屋,一旦起了火,无人管制,便会不可阻挡地燃烧着,将看得见的一切都吞没进去。

那些火焰在很远的地方燃烧着,又好像便焚烧在卿相的身前。

这让这个书生呼吸有些艰难,又好像有着许多轻松释怀之意。

两种分明处于极端的情绪,便这样长久地在卿相心底交替着。

哪怕是卿相这样的人,也是用了很久,才终于读明白了自己心底的那两种意味。

让他呼吸艰难的,自然是对于自己亲手摧毁了槐安南方的愧疚。

而轻声释怀的,则是一种在痛恨里生出的快意。

天下有几个至善至恶之人呢?

一切生命里的轨迹带来的情绪,才是主宰善恶的存在。

卿相有时候都觉得,当初瑶姬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衣袍之上的时候,或许已经看清了许多故事的结局。

所以自己做了一辈子的白衣卿相,反倒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衣袍之上带上了许多污渍。

千年书生低头看着自己衣袍之上的那些痕迹,也许是陆小二所想的血李子,也许是探春园中的那些红梅,又或者,是某些从剑宗园林飘出来的一些桃花。

卿相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也许没有那么多的遐想,只是一种残忍的,鲜红的血迹而已。

卿相抬起头来的时候,原本昏暗的人间,却是在忽然之间,有了一刹那的光明。

这个白衣书生骤然握紧了手中的酒壶,睁大了眼睛,看着天上的那道剑光。

那是某个黑袍人在山月以北的青山之中,抛向人间天穹的一柄剑。

于是一剑之下,被剑光与人间山火衬托的无比昏暗的一切,都瞬间光亮了起来。

卿相倏然之间站起了身来,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破开了一切的剑光。

也许惊诧于它来的这么突然,来得这么及时。

也许是惊诧于那一剑之中的意味,或者更多。

总之这个书生无比震惊的站在那里,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那柄剑卿相当然认识,那是灵台,与方寸相比,颇为纤细灵动,只是这样纤细的一剑,却将整个山月城中的一切术法与剑光都压了下去。

卿相的抬头看着那一道让人间重现光明的剑光许久,才终于将目光落向了山月城以北。

有人的剑来的很快,人来的也是很快的。

那些才在城中响起的喧哗之声,鲜血泼洒之声,还未持续多久,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袍人倏忽之间,从远方青山之中而来。

整座青山之城,在那一刻都沉寂了下来。

所以那些茫然且震惊的看着天上那一道破开一切,向南而去的剑光的人们,在那一刻,都听见了某一个书生很是遗憾的声音。

“我以为来的会是神河。”

还有某个大猿那像是惯常的带着微笑的温和的声音。

“没关系,我柳青河来也是一样的。”

卿相握着酒壶默默地站在街头喝着酒,眸中的光芒也从惊诧变成了一种遗憾的色彩。

这如何会是一样的呢?

自己将整个南方闹成这个样子,不就是为了要见一面那个人间帝王?

来的是天狱的柳青河。

这算什么?

卿相有些意兴阑珊地喝光了酒,弃了酒壶。

......

西门与竹溪很是震惊地站在山月城北的屋脊之上。

对于卿相而言,见到柳青河,无疑是一种极为遗憾并不如愿的事情。

只是对于这两个天狱院长,或者更多的,依旧在城中厮杀的天狱之人而言,见到柳青河,无疑才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二人怔怔地看着那个从下方某处街道之上走过的金纹黑袍的高大男人。

后者抬起头来看了二人一眼,微微笑了笑,说道:“西门,竹溪?”

西门与竹溪回过神来,匆匆自屋檐之上落了下来,停在了柳青河身前,很是恭敬地弯腰行着礼。

“见过狱主大人。”

柳青河很是唏嘘地看了二人许久,抬起手来,大概是想拍拍西门的肩膀,只是大概又觉得只拍西门显得对竹溪不公,伸两只手又太过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