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是一种很妙的东西。
有时候看见它像是繁盛的山花一样拥挤在那些房舍里的时候,会觉得很是热闹,以至于吵闹。有时候却也会觉得无比安宁。
人间天光明亮的时候,往往人间这样一个词,要从那些被照亮的一切之中去寻找。
但是当天光暗淡。
世人只需要看见一盏在黑暗里摇摇晃晃的油灯,便会明白,那里就是人间。
天下已经很多年不讲鬼事不讲鬼火。
但凡像是一棵饱满的橘子落在遥远的夜色里,自然便只能是人间的光芒。
齐敬渊还有三剑。
那么理所当然的,第一剑与第三剑,都是自己的。
当那些灯火在渊谷崖壁四处升起,这个丛冉剑修便握住了自己的剑,眯着眼睛看向了剑渊的对岸。
人间有许多成熟的橘子在秋日黄昏之后的夜色里冲破了黑暗,挂在了夜色之中。
妖族大概也会觉得灯火是一种很妙的东西。
他们与世人待了太久,在看见那种光芒的时候,心底大概也会生出许多感慨的情绪来。
在剑渊之时,很多时候,他们便是在这样的昼夜交替时分,踩得剑渊大地轰鸣地响着,像是无数膏盲里寻找焰火的飞蛾一般,跃向剑渊彼岸。
今夜也许会有,也许没有。
齐敬渊也不能确定这样一件事情。
他们虽然一度尝试在妖族之中安插探子。
只可惜,妖族可以装得像世人一样,但是世人无法变成他们那样的存在。
譬如一些竖起的耳朵,一些摇晃的尾巴,某棵长在头顶的青草,又或者像是一个蘑菇的伞盖一样长在头顶的东西。
世人没有这些东西。
世人的眉眼端正,四肢修长,呼吸均匀——从剑渊对岸的那些人所见而言,也许依旧是这样的。
他们在休息的时候,也会变成这个模样。
审美当然是一种文化的表现。
哪怕世人在妖族之事时隔千年再起之后,很是遗憾地说着天下不可同流。
但事实上,他们依旧可以看见世人对于这个种族,那种不可忽视难以磨灭的潜移默化的改变。
齐敬渊不知为何,却是突然想起了千年的战事。
他并未经历过。
但是至此,他却是终于明白了一些东西。
妖族并非生而孤立。
当那样一个千年前的妖主,能够说着天下大同,能够说着做凡人而非做英雄的时候,也许妖族这样一个在人间诞生的种族,本身便是承袭世人文化而来的一种分支。
当然,不可否认,妖主当年曾经做过槐安朝的礼部尚书这件事,对这个老人,以至于对这个种群,都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再后来,大风朝的建立,人妖之流和谐如一千年,当然不是无用之功。
倘若一切按照李阿三那般想法,大概天下妖族与世人之间,早已经相去甚远。
他们又怎么会在对岸休息的时候,会烧一壶热水,在石头上坐下来看着夜色啜饮呢?
齐敬渊拄着剑默默的站在剑渊夜色里。
这个剑修一直等了许久,都是没有等到那些将会带来血色的声音在对岸响起。
夜色一点点的深沉下去。
妖族也许会在夜半袭来。
只是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在剑渊的战事之中,也并未发生几次。
毕竟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世人的作息。
当看见人间昏沉,于是也会困意来袭。
剑渊两岸在夜色里沉寂下来。
所有人都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一如那是极为神圣的礼节一般。
齐敬渊看着夜月西沉,稍稍松开了手里的剑,推了推身旁真的像是一个孩童一样酣然而眠的齐近渊。
“今夜应该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齐近渊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向着剑渊对岸看了许久,而后点了点头,这个剑修下意识地还想要去拿自己的剑。
直到捞了个空,这才从昏沉的睡意里醒过神来。
齐近渊两手空空的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垂下手去——抱了数十年剑,突然两手空空,这让他有些不适应。
所以这个剑修看起来就像一个怕生的孩童一样,双手垂落,无所适从。
但他还是转过身去,什么也没有多感叹,只是说着,你需要拔剑的时候,可以叫我。
齐敬渊平静地点点头。
......
是夜风雨大作。
剑渊的剑修们抱着剑,守在了渊谷以西。
只是妖族并没有来。
他们同样出现在了渊谷之侧,站在东面,在夜雨之中遥遥相望。
剑渊在雨水里也许真的成为了一条河流。
人们站在两岸的雨中,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齐敬渊的第一剑,是在雨停之后的清晨时候拔出来的。
这个修习赴死剑诀的剑修,生命里的倒数第二剑,成功地让雨后而来的妖族们再度退避三舍。
只是妖族们大概也清楚。
这个剑修的剑越凌厉。
也便意味着剑渊的守势,越发走向了末路。
齐敬渊并不在意。
只是收回了剑,看着好像被自己一剑斩得云开雨霁的西北面,看着那些重叠而去的青山之后,估算着来自大风朝的大军何时到达。
也许剑渊确实撑得住,也许撑不住。
但就像当初在假都悬薜院中,这个还未如此年幼的剑修所说的那样。
守不守得住。
剑渊的剑修,都会守在这里。
......
云胡不知没有想到,南方的妖族之事还未真正平定,天工司的人便已经出现在了南衣城。
槐安南方的风声平息得极为迅速。
便在那十三架大羿之弓让南方喑哑之后,所有人都沉寂了下来。
哪怕是云胡不知,站在长街上看着那些司中吏人的时候,也不由得生起了一些敬意。
在山月城的故事里,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样一处司衙,确实可以按下半个修行界。
尽管他们的衣袍寻常,走路还匆匆忙忙。
天工司并未带来许多的东西。
只是一箱又一箱的图纸。
云胡不知起初还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