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情如此说倒并非是对艳鬼起了什么恻隐之心,不过是因为对方道行颇高,便是他想要彻底绞杀艳鬼也难说要脱一层皮,如今他带的人手不够,背后又是东山鬼蜮,想要在这里杀死艳鬼其实可能性不大。
另外,那些解救出来的修士还在戎城,百里长情实在有所顾忌,不方便与艳鬼彻底撕破脸,何况艳鬼背后就是鬼王,如今终庭正是多事之秋,若是惹恼了鬼王,后果不堪设想。
“仙师胸怀宽广,无音佩服。”艳鬼挑拨百里长情等人与终庭交恶的目的已然达到,自然也不会再跟他们纠缠下去,留下一句话后遁入东山鬼蜮,消失得无影无踪,“改日再邀仙师品箫,无音先行告辞。”
“顾银,你这是在做什么?”打发走了艳鬼,百里长情拧着眉道,顾银刚才的作为他都看在眼里,李兰因是他的爱人不假,但也已经是恶鬼了,怎可为了袒护她置旁人的命于不顾?何况还是她先动的手。
“抱歉。”顾银嘴上道歉,却并不是认错的态度,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打算将阴姬扭送终庭,“兰因之事蹊跷,本座须带她去诸夭之野核查清楚,归去便不与诸位同路了。”
顾银说罢带着被缩在莲花台里的阴姬御剑走了,唯一能阻拦他的百里长情竟是也没有出手。
“太上长老就这么看着他带着阴姬走了?”萧风灼原本右手就断了筋脉,强行冲破定身咒时灵气逆行更是叫他受了不小的内伤,如今跟路舟雪靠在一起,颇有些难兄难弟的意味,只是那张嘴还是不消停。
“他一意孤行,本座强行阻拦未必就能留下他。”百里长情将手中长剑归鞘,负于腰间,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何况李兰因的身份一事也需要查证。”
“如今终庭多事,也不适合大张旗鼓地查。”像是为了表明自己并没有也偏袒恶鬼,百里长情本不是话多的人,却还是解释道,“顾银出剑冢一事知道的人不多,又与李兰因有情,他去查最为稳妥。”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折返终庭,为予昭平案,那些受伤和牺牲的修士,也需要送回终庭处理。”百里长情捏了捏眉心,显出些许疲色来,他来戎城也不过就是两三天,却比闭关修炼的那百年还累。
予昭的事他早有怀疑,却不想真相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心疼、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阴姬被顾银带走,公孙无音也跑了,戎城没了大鬼坐镇,底下的小鬼清理得很快,被阴姬关押在地下室的大部分修士之前都被百里长情和顾银救走了,只有少部分被慑青鬼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至于被艳鬼拉进秘境里一直没有出来的江陵在他离开后也伤痕累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想来是遭了不小的罪。
公孙无音遁入东山鬼蜮的时候也召走了驻扎戎城的所有恶鬼,但戎城却也没有就此空了,谁能料想这鬼气森森的戎城除了恶鬼竟还有别的东西。
“这些剩下的都是阴人,已经死去却因为各种原因还保留着生前的状态,且不知自己已死,先前客栈里遇到的也是这种东西。”萧风灼给路舟雪解释道。
这也是为何戎城恶鬼随时进进出出,这些人却安然无恙的缘故,本质上他们都是同样的东西。
百里长情很快找到了被慑青鬼转移走的修士,只是找到的时候,都被剥了皮掉在猪肉摊子上挂着,旁边幽幽惨惨站着个脸色死白的慑青鬼。
瞧见百里长情,那恶鬼也不躲不避,一双三白眼略显空洞地看着人,一点也不怕百里长情当场叫他灰飞烟灭。
“你倒是胆子大,杀了人不跑,还等着本座找过来。”百里长情话虽如此,却也没有表现出要动手的意味。
面前的恶鬼若非太过于死白,其实相貌相当的俊美,不同于公孙无音的妩媚,他身长玉立,发丝干净利落的束起,能看出生前风华正茂的模样。
他朝百里长情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慢慢道:“我若是走了,谁给你翻案的证据?”
“忧戎,你竟清楚东山祸事后予昭之事,也知道本座此行是为平反而来?”百里长情道。
“作为凡人或许的确无从知晓,但是我已经死了,能做的就变得很多了。”生死的苦楚在这句话里变成了归于尘土的无足轻重,有的只有作为亡灵对于无力过往的怨怼,“这里的,都是东山旧案手染鲜血之人,魂魄我扣下了,已毁了一魂一魄,但记忆都留得好好的,大可放心搜魂。”
忧戎说完,将一尊封印了修士神魂的泥像交给百里长情,这时天边划出一抹鱼肚白,忧戎手中撑起一柄白伞遮挡泄下的日光,他从伞下抬起一双冷淡的眼眸:“一百年了,希望太上长老能够结束这一切,让亡魂安息。”
忧戎说完撑着白伞转身离去,背影孤单又萧瑟,他希望百里长情能够让这里固守的亡灵解脱,却没有提及自己的归宿。
“忧戎。”萧风灼叫住了他,“我的确是见过你的吧?”
忧戎并未转身,只是微微回头道:“若有差遣,定肝脑涂地。”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了,萧风灼又问:“待予昭事了,这些人便都安息了,你自己呢,可有想过之后?”
“我自然有我的去处。”忧戎道,他这样手染鲜血的恶鬼,入不得轮回,百里长情今日放过他,来日却未必不会追究,这便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若是当年终庭修士没有那一番杀戮,他应当会得到予昭一笔丰厚的报酬,返乡娶妻生子,因着前世的功绩,死后转生也定是富裕之家,哪里会是如现在这般,业障满身,不得善终。
“你便不后悔么?”这话是百里长情问的,秘境的画面他看得清楚,忧戎这样的人本该是怎样的命运也有所预料,因而才惋惜,才觉得造化弄人。
“为何要后悔?”忧戎反问道,他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他并不开心,但也没有骤然失去支撑的颓废,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死水一般的,不起波澜,“我为凡人的时候,阿蛮死在面前我什么都做不了,如今成了恶鬼,不过百年,我便能将他们像当初的我一样随意拿捏,我有什么可后悔?”
忧戎说完便转头离开了,白色有如哭丧一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褪去的角落。
……
一双白玉般的手托着一盏孔明灯将他捧上了天际,暖黄色的光晕溢出灯罩照亮了后头的半张美人面来,长眉入鬓,眼眸温柔如融融月色,唇角慈悲地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