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粮中四◎
桃花在家中担心了一宿, 她也不知到底出啥事了,大虎一连两个晚上都没回来,连爹昨日下午都进了山, 只嘱咐她把院门关好,天黑了便把堂屋门用扁担别着,谁敲门都别开,他和大虎今晚都不会回来。
只说买粮食有些波折,叫她不着担心, 自个在家注意安全便是。离开之前,爹叫她明日午食做些精细吃食, 不要放粗粮,就煮大米饭,别心疼大米多放些,把那日剩下的腊肉一道全炒了,饭食多弄些。
桃花想着许是他们第二日午时便会回家,便点头说好。
这一夜家中没有男人, 桃花睡不踏实, 听着后山传来的声响,她吓得把小虎抱进屋里,叫它趴在床底下睡。她若是被惊醒,便看一眼小虎,见它脑袋搭在前肢上酣睡着,她就能放下心来。
小虎虽小,但很是警醒, 外头若是有个啥, 它定会起身犬吠。
就这般熬了一夜, 天刚亮, 桃花便起身了。洗漱完,她随便吃了个饼子把朝食对付过去,便开始去灶房里忙活准备午食。牢牢记住爹的嘱咐,她这次是半点粗粮都没有放,舀了好大几碗米,煮了一大锅的大米饭,沥出来的米汤她也用大木盆盛了起来,奶白奶白的米汤也是乡下的金贵物呢。
小虎蹲在旁边乖乖守着。
桃花一低头,小虎便摇着尾巴在地上来回扫着,瞧得人心头直发软,想到它昨夜乖巧地趴在屋里陪了她一宿,就没忍住给它的狗碗里倒了大半碗米汤,哄它道:“吃吧,这是米汤,好东西呢。”她蹲在地上摸了摸它的脑袋。
“汪。”小虎蹭了蹭她的手背,这才埋在狗碗里舔食米汤。
桃花把沥出来的米饭放入甑子里蒸上,此时还早,她便坐在灶膛口托着下巴望着小虎一口一口舔掉碗里的米汤。狗碗见了底,桃花还发呆瞧着,直到拿着火钳的手指有些濡湿,她低头一看,是小虎在舔她的手指。
“汪!”小虎冲着她叫了一声,咬着她的衣摆往灶膛口方向扯,桃花一开始还不明白,直到顺着它的拉扯的力道扭头,才看见柴火已经烧到了头,塞在灶膛里的木头只剩个桩子留在外头,桃花赶紧把木柴整个塞到灶膛里,没让它掉出来。
小虎见此,松开了咬着她衣裳的嘴巴,摇着小尾巴跑了院里玩耍了。
听见院子里小鸡被追逐地唧唧叫唤的声音,桃花才后知后觉一拍额头,失笑喃喃:“真是好机灵一条小狗子。”
她又往灶膛里塞了根干柴火,拍拍手起身,去屋里拿了十来个鸡蛋出来。鸡蛋是前日大虎拿回来的,说是满仓给的,叫他拿家来吃,当时他忙着进山,桃花也没追问,想着爹说午间做些好吃食,她便拿了十几个鸡蛋,汉子家不咋喜欢吃鸡蛋羹,桃花便准备做个鸡蛋汤,再煎几个蛋,这般吃着香。
就是这顿饭做完油罐可就真见了底,半点都刮不出油星子了。
揭开盖子,雾气蒸腾间,桃花用筷子戳了戳大米饭,已经熟了。她盖上盖子,把木柴抽出一根插入灶膛口的柴灰里戳熄,饭蒸熟便用不着这般大的火了。
把火熄了,她洗干净手,拿过砧板上洗干净的老腊肉,一块一块,切得又薄又整齐。旁边放着一个干净的木碗,她把切好的腊肉整齐码放在里头,规整得很。
切完腊肉,桃花又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小木碗,她磕了七八个鸡蛋到碗里,用筷子搅散蛋液,直到筷子挑起蛋液拨不起丝来,她这才放下筷子,拍拍手去了院子里。
此时离正午还有一些时辰,腊肉切好了,鸡蛋也调好了,大米饭也蒸熟了,只等大虎和爹回家便可以下锅开炒,热腾腾的饭菜吃着才有劲儿呢。
桃花坐在屋檐下,看小虎调皮追着几只小鸡仔扑,这段日子喂养得精细,其实已经算不上是小鸡仔了,几只小鸡长大了许多,爹对它们上心,前头还抽空给它们圈了个鸡舍,用竹篱笆简单围起来,也就白日里嫌它们烦,四处拉鸡屎时会赶到鸡舍里,晚间还是把它们关在鸡笼子拎进堂屋。
毕竟是在山脚下,若是夜间一个没注意叫黄鼠狼叼了去,爹能心疼死,可都是他一把小米一把菜叶喂长大的。
小鸡都有了鸡舍,只有小虎还没有狗窝,它晚间还是睡在灶房柴垛里,瞧着很是喜欢那个位置,不想挪窝。
桃花有些走神,连院子后头传来叫喊声她都没听见,卫大虎从院子后头的坡坎上跳下来,叫了好几声媳妇,桃花才猛地回过神来,倏地一下站起身,扭头喊道:“大虎!”
“媳妇!”卫大虎从灶房窗口绕过来,见媳妇傻呆呆站在院子里瞅他,他咧嘴一笑,伸手在她脸蛋子上捏了一把,“煮好饭没?给我舀一碗垫垫肚子,爹说今儿吃大米饭,扛了一晚上粮食可把我累惨了,媳妇,媳妇……?”
桃花一把抓住卫大虎伸到面前晃悠的手,看他一身狼狈,露出来的肩头又红又肿,脸上也脏兮兮的,一身汗味儿隔老远都能闻到,她又担心又嫌弃,却下意识抓着他手不放:“我去给你烧锅热水洗洗,瞧你一身脏的,这是干啥了?还有肩上咋整的,都磨破皮流血了,咋造成这样?”
“扛粮食呢,我和爹扛了一夜,从镇上岔道林上头的林子扛到老屋,咱没人不是,就我和爹来来回回走了几十趟,也就是我脚程快中途没咋休息,不然这会儿还在山里头扛着呢。”卫大虎想媳妇想的紧,但晓得自己这一身造得有点埋汰,没敢上手去抱去黏糊,拦着不让她去烧水,“烧啥热水啊,我又不是姑娘家,冷水洗洗就得了。媳妇我饿了,你给我煎个鸡蛋吃,那日满仓拿了不少鸡蛋,我馋鸡蛋了,好几顿没吃个像样饭菜,肚子饿得慌,腿也没力气。”
桃花都来不及问粮食的事儿,见他真饿狠了,点点头,先是去屋子里给他拿了干净衣裳,叮嘱道:“大白日的你可别在院子里洗澡,免得叫人瞧见了不好。”
卫大虎站在院子里刚准备脱衣裳呢,他耳朵灵敏,若是听见脚步声说话声进屋便行,不过媳妇发话他不敢不听,拎着一桶水去了茅房。
他洗澡动静大,水哗啦啦的,桃花在灶房都听见了,她坐在灶膛口把火给烧上,然后便开始煎鸡蛋。他洗完澡第一件事定是要往灶房钻,先把鸡蛋煎出来,饿得受不了等不及便叫他先吃个鸡蛋,桃花用木勺子刮着油罐,连一滴滴油星子都刮不出来了,她才把空油罐放一旁,拿了六个鸡蛋过来,锅里的油差不多可以煎上六个蛋。
爹瞧着是没有和大虎一道下山,山里没啥吃的,无论他是晚间再下山,还是大虎吃了午食还要进山送饭,都要准备好爹的那份。三个鸡蛋,桃花没算上自己的,她待会儿可以喝鸡蛋汤,她没干重活儿,不缺油水,六个鸡蛋,大虎和爹一人三个。
锅中油一热,鸡蛋下锅便发出“刺啦”一声响,香味儿立马便钻出了灶房。
卫大虎饿得头晕眼花,他换了两桶水才把自个拾掇干净,说不上香喷喷,但肯定是不臭了!
穿好衣裳出来,他拿着自个换下的衣裳,都没好意思往灶房里钻,而是打了桶水,把换下来的衣裳丢里头一通搓洗,过了一遍水瞧着没那般埋汰了,他才又换了桶水,抹上皂角使劲儿搓,搓完又洗,一连洗了好几遍才洗干净,把衣裳晾在晾衣绳上,他这才进了灶房。
忒香了!煎鸡蛋香得他都要走不动道了!
“给,先吃着。”桃花早准备好筷子,卫大虎接过便夹了个煎蛋塞嘴里,一口就是一个,嘴巴塞得慢慢的,他吃的又急又快,差点被哽得翻白眼,给桃花看得都气笑了,骂道:“是谁要与你争抢不成,你可慢些吃,像个小娃子样,吃个鸡蛋还能噎着。”说话间给他舀了碗米汤,卫大虎就着她的手弯下腰咕噜噜几口灌下去。
“你和爹一人三个鸡蛋,你可不能全吃完了。”他喝完米汤,桃花把碗放一旁,拿起锅铲给锅里的煎蛋翻了个面,“爹昨日上山前叮嘱我今日午食做好些,我蒸了大米饭,沥出来的米汤就在旁边,你饿了便先喝些,米汤养胃呢。我还切了腊肉,待会儿再煮一盆鸡蛋汤,午食好着呢,有肉有蛋,你可别着急。”
卫大虎一听还有腊肉,立马不着急了,他端起碗把米汤全喝了,这次筷子也不用,直接上手捞了个煎蛋,坐到灶膛口帮着烧火:“还得是爹有先见之明,晓得今儿我馋得慌,昨夜实在是累得狠了,不吃点好的手脚都没力。”
说完他嘿嘿一笑,整个人神采飞扬,粗眉嘚瑟挑起:“媳妇你猜猜我买了多少大米?”
叫桃花猜呢,却不等桃花回答,他迫不及待伸出三根粗大的手指,语气夸张又高昂:“三万多斤大米!”
桃花握着锅铲的手一抖,看向他:“多,多少斤?”
“三万六千斤!够我们一家吃好几年的了。”卫大虎没说买粮的细节,尤其是胖掌柜用发霉受潮的坏粮糊弄他,更没说他把大刀横在人脖子上威胁要把他脑袋割了挂树上喂鸟,只说,“便是再加上岳母满仓狗子,也够我们吃上三四年了。”
更何况他还没打算坐吃山空呢,只要粮价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他就能继续打猎赚银子买粮食。
不过眼下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骤然听闻隔壁镇乱了起来,卫大虎心里不是不着急,不过万幸,他们定河镇有个傻缺粮铺掌柜,硬是在这个风头上卖给他几万斤的粮。
定河镇如今乱象初显,粮食涨价不过是早晚的事儿,而他趁着粮食没涨价之前,偷偷又捡了个大漏。
卫大虎志得意满,他看着媳妇的脸上活脱脱就摆着俩字:夸我
桃花被三万六千斤粮食给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她也是下过田插过秧收过稻的,抢收少不了她,但谷子收进粮仓时的喜悦却轮不到她体会。
别说几万斤粮食,便是几千斤她都不敢想。上次卫大虎一下子扛回来几百斤粮食都把她乐够呛,便是知晓三十两银子能买很多很多粮食,但“万斤”这个数量还是把她震惊到了,桃花握着锅铲,连鸡蛋沾了锅底都不知,她结巴道:“三万六千斤,那,那得多少啊?”
“两百斤一袋堆了半个院子。”卫大虎笑着比划,他双臂展开,一个劲儿往外扩,“这这这这这这么大,这这这这么多,爹这会儿还在老屋等着我给他送饭上去呢,吃了午饭你与我一道进山,咱带上被褥席子,我和爹得把粮食搬去地窖里,不少呢,得忙活大半日。晚间咱就在老屋将就对付一宿,我把灶房拾掇出来了,就是没多余的锅,不然咱能在老屋做吃食,若再带些青菜萝卜上去,哈哈哈,桃花,你若是愿意,一顿就能倒半袋子的粮食到锅里!”
桃花可不敢想一顿倒半袋大米到锅里煮,一听自己也进山,她想看看三万多斤粮食得有多少,顿时高兴不已,但也没忘记家中还有小鸡和小虎呢,便问道:“小虎咋办?还有小鸡,夜间家里没人可咋整?”
“吃了饭我就把小鸡抓鸡笼里,往里头扔把青菜叫它们自个啄食。至于小虎……”卫大虎看了眼趴在屋檐下打盹的小狗崽,笑着说:“日后怕是得经常进山,正好,这次带它一道,也好锻炼锻炼脚力。”
桃花闻言立马便笑了,想说小虎若是晓得待会儿能与他们一道进山,必会开心得尾巴乱摇,结果就闻到一股焦味儿。循着味儿望去,桃花才想起来锅里正煎着鸡蛋呢,净说话,把鸡蛋都忘了!
“你咋不提醒我!”她赶紧把锅里煎糊的蛋铲出来。
卫大虎嘿嘿傻笑两声,他也没注意。
这个煎糊的鸡蛋必然不可能拿去山上给爹吃,桃花便把他碗里的煎蛋夹起来,把这个煎糊的放进去。卫大虎见她给自己吃煎糊的鸡蛋,非但不恼,反而嘴角都快裂到耳后根去,媳妇孝顺爹,他咋可能不高兴,开心还来不及呢。
因吃完饭要进山,桃花便不敢再墨迹,尤其是想着爹还饿着肚子在老屋等着他们送饭,更不敢耽搁。她把锅刷了一遍,叫卫大虎添上柴火,待锅中一热,便把腊肉放进去来回翻炒。
寥寥炊烟从烟囱里飘出,山下小院的灶房里飘出一股霸道的腊肉香味儿,桃花用锅铲舀了好几铲腊肉到一个干净的碗里,里头还窝着三个煎鸡蛋,这是待会儿要带去老屋给爹的午食,她特意用一个碗装着,可不能叫爹吃他们的剩菜剩饭,便是爹不介意,桃花也不会这么干。
腊肉一出锅,卫大虎就坐不住了,中午只有他们小两口在家,也就不讲究那些,桃花从碗柜里把他的饭盆拿出来,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盆饭,把锅里剩下没铲起来的腊肉直接铲到了他的盆里,剩下那个煎糊的鸡蛋盖在热腾腾的米饭上头,然后叫他自个端去吃。
午食便在灶房里吃,不用去堂屋了。
卫大虎晓得媳妇是心疼自己,给自己铲了好多腊肉,他美滋滋端着自己的饭盆坐在灶膛口边吃边烧火。统共也就那么些腊肉,给爹装了一半,剩下的都到了他盆里。卫大虎夹着肉没吃,把盆递过去:“媳妇,你夹些腊肉起来。”
“吃你的吧,我舀了一锅铲起来。”桃花心里暖呼呼的,把锅给洗了一遍,最后再煮了个鸡蛋汤。汤汤水水不好带上山,桃花便夹了不少鸡蛋和青菜到爹的碗里,三个煎鸡蛋,几锅铲蒜苗腊肉,还有两大块煮鸡蛋和青菜,最后再用一个大碗盛了碗冒尖的大米饭,用干净的碗倒扣在上头,严丝合缝盖好后,桃花从屋子衣柜里拿了件大虎的干净衣裳紧紧包裹好,仔细小心地放到了背篓里。
把爹午食装好,桃花才去灶房吃午饭。
她虽然没给自己留煎蛋,但留了一锅铲的腊肉,蒜苗比肉多,倒也不是想着全把肉留给家中两个壮劳力吃,她自个敷衍吃点青菜,而是她很喜欢炒蒜苗,她好那口。
卫大虎把鸡蛋汤倒入盆里泡着米饭吃,他坐在灶膛口吸溜吸溜吃得很是带劲儿,桃花则要文雅些,盛了碗鸡蛋汤搭配着米饭吃。
有肉有鸡蛋,还有大米饭,这一顿美食,搁别人家里过年也不一定能吃着,夫妻俩是吃得肚皮浑圆,满足得不得了。
吃完饭,卫大虎主动揽下洗碗的活儿,桃花则去屋子里收拾被褥。今晚要在山里歇一宿,上回拿进山的被褥他们想着日后许是要经常进山,背篓也拿去装板栗了,便没有拿下来。晚间爹睡老屋,侧屋的床板子都拆了,今夜她和大虎得打地铺,除了要带上被褥,还要拿席子铺地。
收拾好被褥席子,桃花这回多拿了两个背篓,爹喜欢编背篓,家中并不咋缺这些家伙什,把小背篓放入大背篓里,回头他们从山上下来,顺道还能去摘些毛桃子回来。
对,还有白毛桃,大虎原本说要买酒回来泡白桃子酒,结果砖头没背回来,酒也没买,倒是背了一篮子鸡蛋和几万斤粮食。
想到老屋里有几万斤粮食,桃花一颗心火热滚烫,恨不得立刻就进山。几万斤啊,那得堆多高,得吃多久?
日后顿顿大米饭,都不用往里头加粗粮,每日都能有米汤喝,甚至连小虎都能顿顿吃米汤,可真是……
这日子谁敢想啊。
卫大虎洗完碗便去院子里把小鸡抓到了鸡笼里关好,丢了两把菜叶子进去,把鸡笼拎去堂屋,然后便不管它们了。小虎中午也吃了一顿好饭,原本正趴在屋檐下舒坦打盹,鸡被收了,堂屋门也关上了,连灶房门也锁了起来,桃花背上背篓,卫大虎坐在屋檐下换了一双新的草鞋,这一看就是要出门的动静,它脑袋晃了晃立马站起身,跑到卫大虎跟前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