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他这般直接问, 赵素芬便也爽快点头,道:“您是个消息灵通的,十里八村近来有啥喜事丧事, 谁家娶亲谁家嫁人,想来您都晓得。我离开周家村后嫁去了杏花村钱家,前几日我那男人去平安镇郑亲家家吃酒,没曾想在镇上遭了难,被几个流氓痞子给抢劫了, 他护着银子,最后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气被我那两个继子拉回来。”
周族长沉默不言, 坐在堂屋里的周家人却是交头接耳,显然都听说了这事儿,但具体细节外人不得知,毕竟涉及到钱琴儿,钱家俩兄弟嘴巴闭得死紧,硬是没露半点口风, 对外只说爹在隔壁镇糟了难, 遇到无赖被抢了银钱,爹不给,才遭了这事儿。
如今赵素芬也是这个说法,倒不是特意给钱琴儿遮掩,这不是担心被她连累吗?毕竟她若传出啥不好听的名声,回头累及到她家桃花可咋整?村里人一天到晚没啥谈资,就好那口颠倒黑白, 别回头传出更难听的话, 那才真是十张嘴都解释不清。
“你们也晓得, 我嫁去钱家时, 家里那两个继子都已成婚生子,我一个当后娘的,人家咋可能给我好脸色,不过是上头有个人压着,这么些年日子才得以过下去。”赵素芬笑了笑,晓得和他们说道理说不通,那就直接说重点,“如今上头那个能压着他们的人一死,他们兄弟自然容不下我这个后娘,我后头生的儿子年岁尚小,和当年的满仓一样大,说话不顶事儿,也没人把他的意见放在眼里。这不,我这个当娘的就又重复了一遍当年的经历,被人赶出了家门。”
这话说得,周族长脸色有些别扭。
赵素芬就是故意刺他们,她心里咋可能半点不怨怼?不过是忍着罢了,虽然没想和他们闹僵,但抱怨两句咋了,被他们联手赶出去的人还不能有气了不成,撒撒咋了?
她笑呵呵欣赏了一下众人的脸色,这才继续道:“他们爹今晨出殡下葬,前脚刚回家,后脚就说分家的事儿,我一个老婆子带着个小娃子,能说啥?自然是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家分了,我一亩地没分着,老屋也没我的份儿,就分了些粮食和我自个养的家禽……哦对,还有几两银子。毕竟我给钱家生了个儿子,他们兄弟为了面子,不叫村里人指着他们脊梁骨骂刻薄未长成的小弟,我这才安安稳稳从钱家出来了。”
听见她还分了几两银子和粮食,周族长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她这不是空手回来扒拉大儿子吃白食的?
“屋子没分到,在杏花村也没啥亲戚,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本来女儿女婿是叫我去他们那儿住,可我还有个大儿子呢,当娘的不去儿子那里反倒去女儿女婿家,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我怕误了满仓的名声,若叫外头不知内情的人知晓,骂他不孝亲娘,误了他事小,若是误了周家的名声,我罪过岂不是大了去了?”赵素芬见周族长脸色漆黑,她心里一阵儿发笑,感觉嘴巴有些渴了。
满仓一直看着娘呢,见她舔嘴唇,便去灶房给她端了杯水。
周族长哪儿能听不懂她话里有话,感情她还威胁上他了,她从钱家分家出来没地儿去,若是舍了儿子,反而去了女婿家,外人谁得指着满仓骂一句不孝?毕竟满仓不再是当年那个话都说不明白只晓得哭的小娃子了,儿子奉养爹娘天经地义,这是孝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是一个“不孝”的罪名背在身上,就如她说的,误了他事小,若是连累了周家村的名声,那才是大事。
“你这是啥意思,威胁我留下你?”周族长怒不可遏。
“您想多了,我留不留下,可不在您的意思,而是在我儿子满仓。”赵素芬心里发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当初周家人越俎代庖赶她出家门,凭的是啥?凭的不就是她男人死了,满仓是个口齿不清的小娃子,半点做不得家里的主,所以才他们说啥就是啥。如今可不同,满仓已经长大,他就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他做得了这个家的主,他愿意让谁住家里,只要对方不是十恶不赦人人喊打,谁敢拦着?族长权利再大又如何,他手再长,若不拿出个正经理由,他也没资格管别人家的家事。
说她水性杨花,她可当着他们的面勾搭人了?
说她要私自卖地,他们可当场抓住她卖了?
赵素芬都不稀得和他们掰扯这些,晓得他们今儿登门没揣着啥好心思,怕是恨不得再次把她赶出村。不过到底是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她也不想把人气出好歹,日后可还要在一个村里住呢,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硬气了一会儿,转头又开始服软,看着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周族长,还有坐在堂屋里的周家人,温声道:“在座的都是满仓的长辈,甚至是满仓他爹的长辈,是我说话没个轻重,你们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个妇人计较。不过我话也没说错,满仓是我儿子,我眼下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能回周家村找他,断不可能叫他背上个不孝的罪名,耽误了他的名声,甚至累及了村里,日后叫别村人看清我周家人。您也别瞪我,我以周家人自居有啥问题?我好歹给周家生了个儿子,我那早死的男人与您家还没出五服,若不是我,他这一房便断了香火,我这功劳您半点抹不掉。”
周族长深深吁出一口气,没说话,算默认了。
他们村越是姓周的人多,反而愈依赖和外头说亲,毕竟关系越亲近,生出的娃越是容易出现问题,这也是为啥他看中周氏和周家村的名声,没办法啊,谁家嫁姑娘不晓得托人打听,若是他们村子名声差,他们周家的汉子咋可能说到好媳妇。
名声太重要了,满仓若是个懒汉,他有田有地,也多的是人家把姑娘嫁进来。可他若是“不孝”,别说他担不起这个恶名,他们周家也担不起,村里更担不起!
要知晓美名不易外传,恶名却能轻易传遍十里八村,他可赌不起,这白皮妇人可不是啥好性人,当年能把她赶走,还是因为他们拿捏着满仓,且是同族人,有正当理由的。
她若要坏周家名声,她也只需拿捏满仓即可。
真真是,周族长想到此脸色更难看了,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的感觉。
赵素芬见此,面容愈发和气,甭管他喝不喝,仍是给满仓打了个眼色,叫他给族长倒碗水来。周族长见满仓二话不说从凳子上起身便去了灶房,一颗心哇凉哇凉的,咋就这般听话,咋半点不怨恨她当年抛下你,叫你倒水便倒水,之前他说不喝,他咋不听呢?
这般好拿捏,日后这家岂不是赵氏说啥就是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