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梦到以前的事,是她死之后的情景。
她看见乐颐在长秋宫大声质问殷洵,问他可还满意?逼死了皇后,终于能独宠陈梓瑜,他可如愿了?皇后死了两个孩子,穆家被他杀了个精光,满意了吗?还会有人威胁你的皇权了吗?
他看见殷洵扬起了手,巴掌却没落在乐颐脸上。
后来她又看见殷洵晨起上朝前病倒了,毫无征兆地突然晕倒。
安德全让宫人关闭乾明宫的大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不得透露半个字。
乾明宫乱成一团,安德全派人去请了万太妃。
万太妃第一时间命禁军封锁整个朝霞宫,穆风然想去看看陈梓瑜,却不知怎的被一股力量拖到乾明宫。
她看见殷洵躺在龙榻,面色苍白,他像是看见她了,立马下了床,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没有站稳。
殷洵站在她面前,带着胆怯,欣喜,小心。
他说:阿然,你回来了。
穆风然从没见过这样的殷洵,脆弱的像是一个受伤的小狮子。
她问:陛下为何病了?
这个年轻的帝王,叱咤沙场的勇士,见过日月山河斗转星移,尝过西北风沙的少年,此刻颤抖着想要伸出手抱她,手掌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是虚无的,他摸不到她。
殷洵落下泪来,他跪倒在地,像一个孩子一样蜷缩着。
他呜咽着,周身散发着痛苦。
整个宫殿,偌大的皇宫,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句安慰的话。
穆风然蹲下身看他,这些痛苦仿佛要被他撕碎吞噬。
她不解。
“陛下为何如此难过?”
“阿然,你有多恨朕?”殷洵看着她,眼中的悲伤几乎都要溢了出来:“这一世是朕负了你,来生,来生朕定不负你……”
穆风然笑了笑,掉下泪来:“陛下爱我吗?”
穆风然的身影渐渐透明,离开之前,她听见了。
殷洵说:朕爱你,无论朝廷纷争如何,朕都知道,这与你无关。
阿然,朕真的爱你……
穆风然睁开眼,天已蒙蒙亮,摸了摸脸,脸上满是泪水。
她一直坐到天亮,望着朝霞慢慢照亮整个皇宫。
她想释然了。
前世如何,真的如殷洵所说,都已经过去。
她执念的不过是一个爱字。
如今父亲安好,穆家安好,这便够了。
她觉得自己先爱上殷洵,执着到性命都丢了也未曾得到一声爱,她觉得上天对自己不公,觉得是苦难。
或许这一世,正如那个老和尚所说。
不如一声放过。
爱恨纠缠别再苦苦追求了,一切的恨意,控诉,不甘都起源于内心的爱意和不满足。
穆风然,你放过自己吧。
放过两世的一声爱,放过纠缠自己几十个夜晚的梦魇。
不爱便不生恨。
穆风然,不爱便不生恨。
————
历时两月,南陲大捷,皇帝带大军回京,万民喝彩。
两个月来,以赵青朔为首的其他四名大臣代行辅政大臣之责,小事自行处理,大事速报皇帝,这期间并未有任何重事发生。
穆风然在宫中摆花弄草,宫里有两个妃子不安分,都不用她出面,谢如芳就给收拾了。
谢如芳同她说,盛轻音性子愈发骄纵,但两人平级她不好多管。
言外之意就是让穆风然出面提点几句,穆风然不想多理,随她去吧。
又让谢如芳不需大小事都来和她说,自己决定就好。
穆风然觉得这样甚好。
万太妃劝她管些事,皇后要有威严,不应只是坐在皇后的位子。
她说的穆风然明白,却总是听过就过去了,日日泡在藏书阁中。
宫人都说皇后仁慈宽容,有时宫女做错了事也不见她责罚,只温温柔柔地训诫几句。
但皇后时常头痛,太医换了好几种法子都无果。
殷洵回宫的那日穆风然头又疼了,免了宫妃的晨省,靠在床边冷汗涔涔。
“陛下到哪了?”
怀枝拿热毛巾盖在她的额头道:“过神武门了。”
“扶我起来。”
怀枝有些犹豫“娘娘……”
穆风然将半身的重量压在怀枝身上,一步一步走向内宫门口。
殷洵到时就看见穆风然站在高处,就像上一世一样,他亲征西北打败了西凉,带兵回城时就看见她站在城楼等他。
殷洵脚步加快,走到她面前发觉不对,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差?”
“娘娘今早起床头疼。”怀枝在一旁答道。
殷洵抱起她往宫内走,穆风然吓了一跳,轻轻拍他:“放下我,这么多人看着。”
“闭嘴!”殷洵显然有些不悦,吩咐道:“把所有太医叫来。”
殷洵一路抱着穆风然回到长秋宫,让宫人把皇后喝的药渣拿来给太医检查。
穆风然坐在床上缓了一会,觉得头没那么疼了,和殷洵说道:“都是些老毛病了,陛下不用过于担心。”
“以前怎么没见你头疼?”殷洵反问。
穆风然知道他说的是上一世。
她也疑惑,自己虽不算身强力壮,但至少体质康健,为何总会频频头疼。
药渣中并未查出什么异常,太医诊脉也看不出病因,只能说是静养。
殷洵自沙场而归,身上多了几分杀伐之气,坐在那不怒自威,太医们说完都不敢抬头,穆风然在一旁劝道:“开些静心养神的药,都下去吧。”
太医们立即退下,穆风然瞧着殷洵脸色不好,屏退了所有宫人。
“你怕我出事?”穆风然开门见山地问。
“你不会有事。”
穆风然还想说什么,祁川传来了急报。
穆风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算了算日子,变了脸色,看向殷洵慢慢吐出口:“母后……”
————
太后薨逝。
消息传回京城时,太后的遗体已经下葬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