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领地不过区区一个百余人村子的男爵,亨利在自己此前的人生中从未进行过像样子的战斗,谁让他的领地贫穷到连强盗都没什么兴趣呢?
当然,身为一名随时可能响应国王的号召履行军事义务的贵族,他自小就在据说曾以一敌五打退过强盗的卫士长教导下学习剑术,自以为还算是有些本事。
如果不出意外的,他本会作为一个无足轻重、几乎没多少人知道的小男爵度过一生,最大的追求无非就是拥有一个儿子继承爵位和家业。毕竟在一个没什么战争,或者说没什么他这种小人物有资格上场出风头的战争的年代,没钱没人脉的他在地位上根本没什么上升空间。
然而在唯一圣神的眷顾下,这个意外发生了。
国王破天荒地派遣使臣将军队集结令送到了他这个常年被忽视的小贵族手中,让他在惊喜与疑惑中带着村子里五个青壮年一同前往王城集合。
在那座一直以来只存在于他梦里的王城中,他见到了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籍籍无名的小贵族,也见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甚至能让国王礼让三分的大贵族,就连他们家每次爵位传承都要备足礼品前往拜访的那位伯爵,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面前都是如此卑躬屈膝。
若是和以往一般与邻国发生冲突,那么几位大贵族集结士兵足矣,国王完全不需要将所有贵族和他们的军队集结起来,甚至几乎清空国库雇来了一支数量可观的佣兵。
而且他的国王不是唯一这么做的君主,在王城的那些宴会上,他从大人物们的交谈中得知:唯一圣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教宗大人向所有虔诚的信徒们发出了圣战令,每一位国王、每一位贵族、每一位骑士、每一位游侠甚至每一个能够拿起武器的人全都集结了起来。
目标,就是传说中的东方。
东方,广袤的东方、繁华的东方、富足的东方、神秘的东方。
那里有着能够生长出高耸入云小麦的肥沃土地,那里有能够用黄金珠宝铺满道路的富饶国家,那里有让人青春永驻百病不侵的神奇灵药,那里有能够口吐人言幻化外形的奇妙动物......
一片神奇的土地,一片有着无数故事的土地,一片只存在于吟游诗人们作品里的土地。
当然,依然在世的老兵们总会在酒馆里一遍遍讲述当年那场惨绝人寰惊天动地的东西大战,并用他们的瞎眼或断肢作为证据,又是炫耀又是恐吓地向年轻人们描绘他们见识过的那个东方。
可他们的言语在迷人的幻想和久远的诗歌面前是多么的无力,他们恐吓小孩般的语调,在期盼着能够经历一次传奇的冒险来扭转自己艰辛穷苦命运的人民面前,又是多么的苍白。
很多人都和亨利一样,知道东方并没有传说中那般夸张的繁华,但他们却很清楚:这一次的圣战,将会是他们逆天改命,简单来说就是发大财的唯一机会。
挣扎着艰辛过活的人民,依靠着对唯一圣神虔诚的信仰,投身到这很可能有去无回的远征;贪心不足欲壑难填的贵族,想要用手中的利剑获得东方的土地和财富;教会狂热的神职人员们,誓要将唯一圣神的福音惠及野蛮异端的东方人。
各种各样的愿望和欲望交织下,教宗一纸圣战令,整个西方动员起来向着东方前进。
这支庞大的圣战军有二十万人,这还没算上那些自愿投身圣战的平民;而且据亨利听说,他们在东方也有盟友,那些主动皈依唯一圣神的东方战士有足足一万人。
亨利见过那些东方战士,他当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体格居然比这些传说中的东方人要大上不少,这让他信心倍增。
当然,他也听说了东方存在着大量极为强大的、被称为“武者”的战士,只有教廷麾下的神赐骑士能够与他们抗衡。
但亨利不以为然,他对自己的体格和力气非常自信。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向那位一直以来备受他们家族崇敬的公爵请命,主动加入了先锋部队之中。
打头阵的风险很高,但收益也高,亨利清楚以自己的地位很难在大人物们分赃时讨得一杯羹,因此他选择了高收益高风险的路,他希望自己家族数代人对唯一圣神的虔诚供奉能够为他换回这仅此一次的好运。
然而,唯一圣神没有护佑他的野心。
喊杀声和哀嚎声盖过了呼啸的风声,烈日和风沙依旧让人汗流浃背举步维艰,鲜血和肢体的飞溅中,亨利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叫做战场。
他自认不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花瓶,他一直觉得和那些喜欢穿着时尚的、亮丽的、由来自东方的昂贵丝绸编织的衣服的贵族比起来,自己更加有男子气概,更像一个勇士。
可现在,至少在他被不知道哪个倒霉蛋飞过来的手掌击中时,他承认他吓得尿裤子了。
那些总是傲慢而自大的老兵是对的,战争本身就是唯一圣神对世人的无情惩罚!
跟随亨利的五个年轻人早就和他走散了,此刻他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虽然很想和故事里的将军们那样大声呼号来指挥众人反败为胜,但所有的语言都被堵塞在喉咙里,他甚至没法把挡在身前的人推开。
“这些东方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知道是谁惊恐地问了这么一句,正好飘进了亨利的耳朵里。
是啊,这些东方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们的军队前一刻还散漫地维持着基本的队形行走在戈壁之中,他和另外两位同样是小贵族的新朋友还因为失去了对周遭风景的新鲜感而倍感无聊,而下一刻,喊杀声与箭雨同时来临,最外围的队伍立刻就有许多人倒了下去。
紧接着,大量全副武装的东方士兵仿佛变戏法一样从他们军队周围出现,迅速而不可阻挡地对他们完成了合围。
亨利看到一个勇敢的年轻人挥舞手中的铁匠锤冲上前去,紧接着就被一名持盾的士兵撞翻在地,另一名持矛的士兵果断上前刺穿了年轻人的胸膛。随后两名士兵并不分散,依旧彼此配合有条不紊地行动。
也许是因为亨利确实有些军事才能,即便已经吓得腿软他还是能看出:真正陷入混乱的只有他们这一方而已,东方的士兵们乱中有序,各种各样的兵器彼此配合着不断收缩包围网,高效地歼灭着眼前的敌人。
另一方面,战斗一开始,东方军队里的那些弓弩手当中就有人在精准地寻找着西方军队里装备精良的目标进行射杀。他们显然是摸透了西方军队的性质:只有军官或是贵族才能够穿戴像样子的盔甲。
这严格来说并非什么成文的规矩,不过是财力的限制罢了。
亨利的这一支部队大都是像他这样的小贵族,抑或是自告奋勇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