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境心沉着脸,这让她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事实上此时的贺境心,的确很不好惹。
在来并州之前,贺境心并非没有猜测过,皇帝把宋钺如此急匆匆地调往阳直县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说青州有一个仰天山上搞事情的前朝战王姬衍函待解决,那么并州呢?
关陇世家。
前朝末年,天灾人祸不断,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王朝走到了最后,就算是前朝末帝想要力挽狂澜,但一个人的力量,扛不住洪流巨浪。
先帝赵允谦,也是世家出身,后来联纵了关陇各大世家,起兵南下,经过十年征战,平定了战乱,统一了被各诸侯和起义军占据的四分五裂的天下,最终定都长安,建立了大晋。
也正因为赵家也是世家,所以各大世家倒也不像是前朝那般瞧不上泥腿子出身的皇帝,相反,许是同为世家,天然就有着统一战线的亲和力,所以世家很乐意和赵氏联姻。
先帝是从乱世过来的,他自然知道世家的底蕴是什么德行,如今他成了皇帝,立场改变,以前的同盟变成了对立状态,先帝并没有直接掀桌子,而是想要暗搓搓的削弱世家。
世家经营数百年,哪家的话事人不是人精,自然从先帝的态度之中看出了端倪,世家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自然会想要拿捏下一任的皇帝,也就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
毫不夸张的说,太子的后院最多的时候,被塞了上百个世家女,他们试图把控下一任皇帝,达成瓜分前朝权势的目的。
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当今继位之后,直接掀了桌子,先帝还愿意伪装一下,但当今伪装都懒得去做,他扶持寒门庶子,慢慢地蚕食朝堂,每天都在世家的容忍边缘疯狂试探。
曾经的左相便是先帝手里的一把好刀,当时疯狗一样地砍了世家不少枝枝蔓蔓。
皇帝之所以敢这么干,完全是因为大晋建立之后,对于军队这一块的投入从来不曾削弱,甚至还有增加的趋势,因为皇帝很清楚,兵权在手才能稳定天下,才能让那些肆意妄为的世家有所忌惮。
或许很多人无法理解,皇帝自己也是世家出身,为何会如此仇视世家。
说到底,前朝乱世开始,一直到新朝建立,这期间十多年的时间,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当今一直跟着先帝四处征战,幼时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日子其实很短暂,后来的那些苦日子之下,当今很难对世家产生太多的共鸣,他不曾享受太多的世家富贵,却见到了太多百姓的苦难。
当时世家士族高高在上,素来不会低头看人,百姓和寒门,都是世家脚底的灰。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皇帝不会对世家如此态度,这之间必定还发生过什么事情,让当今对世家如此憎恶。
皇帝把宋钺丢到关陇之地,很难不让人多想,比如说皇帝想要利用宋钺对付世家。
这个举动在所有人看来,堪称儿戏。
就算宋钺背后有皇帝撑腰,他也只是一个根基尚浅的六品小官而已,要如何与传承数百年的这众多世家抗衡。
这一点世家知道,贺境心能看的明白,皇帝自然也明白。
在贺境心看来,皇帝应该是把宋钺当做了鱼饵,猛地丢进鱼塘之中,之后会发生什么,并不是一个六品小官能左右的。
所以在抵达并州之后,贺境心从未给担心过他们这伙人的安全问题。
当地的世家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们出事,比起世家,皇帝下黑手的可能性都更大一些。
贺境心只是没有料到,鱼饵才丢下水,这么快就勾到了鱼上钩。
田成之死,就如同投入水中的一颗小石子一样,如此小人物之死,本不该掀起什么浪花,石子入水之后引起的涟漪,却可以让平静的湖面被打破。
田成的死,被直接牵扯到了王家嫡出的纨绔王明远身上,拙劣的栽赃陷害,但却有效,幕后搞出这些的人,根本就没有指望真的栽赃成功,幕后之人想要的是他们动手去查王家,去查花笺上留下的那个图案相关的荣氏典当。
只要他们查了,他们就入局了。
而与此同时,一石二鸟的,世家为了不让他们去查王家,查荣氏典当,自然就会出招,比如说推出一个凶手,让田成坠亡案子快点结束。
只要案子了结,宋钺自然没有理由再查下去。
世家不知道如此做很容易让人一眼看穿吗?
他们知道。
但他们必须去做,因为对方出招了,就不可能如此简单的停下来,先抛出一个田成坠亡,之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案子,拖着宋钺越查越多。
贺境心在田成坠亡案发生之后,心中就有一种“来了”之感,这两天她并没有提醒宋钺去查王家,也没有继续去查荣氏典当,而是一心一意地查田成之死,就是在等。
她在等幕后之人再次出招,无论是制造田成死亡案的一方,还是世家一方,总有人拖不下去先动手。
现在看来,是世家先动手。
看样子,荣氏典当的问题很大啊。
贺境心只是去过一次,就让世家推出替死鬼。
贺境心走到了县衙关押犯人的牢房外,阳直县的县衙修的很气派,连同这县衙的牢房都修的讲究,女囚牢里还挺干净。
春杏坐在木板搭成的床板上,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瑟缩地靠着墙壁。
贺境心走到牢房外面,静静地看着春杏,春杏察觉到有人来,她抬起头来,对上了贺境心那双黝黑的双眼。
那双眼睛无喜无悲,平静如同镜子,叫人看得久了,会下意识地挪开视线,不敢再看下去,怕自己内心最不堪的秘密被洞悉。
“你说谎了。”贺境心毫无预兆地,冷不丁地开口。
春杏身体猛地一僵,她抱住自己的膝盖,“奴……奴不知你在说什么。”